“咚,咚,咚。”敲门声缓慢,声音并不大。
谢楚云站在门后,问:“谁啊?”
敲门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门那边的‘人’说:“楚云,是我。”
谢楚云懵了。
是凤元修的声音。
恶、恶作剧?
谢楚云吞了口唾沫,开了一道门缝,一只眼睛望向门外。
银白长发,暗红色的发绳在空中扬起,外面的‘人’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见门打开了一条缝,低眸望向门内,与谢楚云的视线交汇。
!
怎么可能?!
凤元修下午不是死了吗?她亲眼看到他死去,亲手把他的尸骸埋进土里,谢楚云很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但——门外的这个‘人’是谁?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被发现了,关门只会助长心里的恐惧,谢楚云干脆把门全打开,天溟剑直指门外人的咽喉,开门见山道:“哪来的精怪鬼魅,敢来吓你姑奶奶我?”
……
“……噗。”那‘人’忍不住抿唇笑了,柔和的目光不避,注视着谢楚云的眼睛,往前走了一小步。
“楚云,真的是我,凤元修。”
还没等他接触到剑,脖颈已经被剑锋划出了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
他望向谢楚云手里的剑,眼中是纯粹的讶然与惊喜。
“你新得来的剑?恭喜你,”他笑了一下,“这把剑看上去比小竹剑耐用多了。”
天溟剑嗡嗡作响,似乎是被拿小竹剑来做对比觉得不爽,谢楚云放下剑。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明看见你……”
“那个人影果然是你,”凤元修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只有小安知道,我本来想一直瞒着你的。”
谢楚云被这诚实的口吻噎了一下:“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凤元修摇了摇头,望向月亮,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永远不会死——准确来说,死后会复活。”
“……难怪昨天晚上你面对魔物的反应那么奇怪,呆呆的也不知道跑,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啊。”谢楚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也望向月亮,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叼在嘴上。
“除了这个之外呢?永生这么魔幻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她抬起头问。
似乎没想到谢楚云会是这个反应,凤元修愣了一下,外表总是透着一股与性格不符合的冷感的他,此刻显出呆呆的可爱感,良久,他低笑了一声。
“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坏处……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我天生无法修炼,所以偶尔会羡慕武功高超的人。”
他说着,也撩起衣摆坐了下来,望向谢楚云。
“不过世间大部分人都无法修行,与是否永生无关,也只是我的一个小遗憾罢了。”
“看上去你死了后不会立刻复活?不然你肯定不会现在才敲门,吓死人了。哎,对了,你今天下午是不是为了给我解毒,所以才去招惹魔物的?”谢楚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讲。
凤元修轻轻嗯了一声:“我死了之后会立马产生爆炸,威力巨大,足以杀死魔物,好在我好像天生可以生成一个光罩,能够避免波及到其他人……用这种方法可以不断收集祛魔珠,楚云,我不希望你死去,所以不用内疚,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道这里,他移开视线,右手下意识捏住衣服摩擦:“至于我死后……我死后不像常人,而是会产生一颗种子。”
“种子?”谢楚云挑眉。
“……嗯,这颗种子大概是我复活的关键,我曾经试过提前让小安把种子压碎或者烧掉,但都毫发无损,只要接触到一点水分,它就会生根发芽,待到开花结果,果实成熟时就会变成我。”
谢楚云张大嘴巴。
没想到小安这家伙心理比她想得要坚强多了啊。
而且当时看到的奇怪的野草居然就是凤元修?回想起来感觉怪怪的。
“听起来真有意思!我有个问题,种子长成植株的时候,你可以通过植株感受到外界吗?”
凤元修点头:“某种程度上,种子和整个植株都是我的一部分,我可以感受到,但无法做出反应。”
哇,好厉害。咋一听,凤元修仿佛和人类这个词语都不太相关了。
怪物。
谢楚云望着凤元修低垂的银色睫尖,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个词语。
以前这个称呼大多是别人称呼她的。
‘这个怪物’。听起来比一般人要厉害不少,谢楚云很喜欢这个称呼。
现在想来,凤元修比她更适合这个称呼。
她发散思维,冷不丁开口:“可是这样的话不会无聊吗?待在下界,还不能修炼,虽然死后会复活,但身体上的伤口是真的,疼痛也是真的……仔细想想,还是避免死亡比较好吧?啊,说起来,我昨天晚上还说过要让你不要有去死的想法,今天你就为了我死了这么多遍,我也没有立场说这个。”
“没关系的。”
谢楚云的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月色下,银发男人微微俯身,拿下不知何时飘到少女头上的树叶。
“楚云,最开始我也觉得空虚和无聊,尝试过无数自我毁灭,”他摊开手心,任由夜风把掌心上的树叶带走,视线跟着飘荡的树叶移动,直到树叶悠扬地落在地上,他抿唇笑了,“后来我找到了我的目标,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目标,从此以后一切死亡都变得轻飘飘的,变得微不足道了。”
好、好励志!
谢楚云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发现,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爱’。”
“我爱着世界上每一个人,希望每一个人都得到幸福,这就是我唯一的目标。”
他垂下羽翼般的睫毛,低低地笑了,月光映照着银色的长发,仿佛跳跃着无数细碎的光点。
好、好伟大!
但是,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谢楚云甩了甩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凤元修。
他的想法听上去很荒谬,但却让她有种‘这就是真正的凤元修’的感觉。
也只有这种傻子才能干出把陌生人带回家住,为了相识不到一天的人死无数遍的事情了。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种人,怎么想都让人放心不下吧!
这样想着,她忽然粗暴地搂住男人的肩膀:“你以后有用得上我的事情只管和我说,我从小到大打架没输过几次,以后你就归我谢楚云罩着了!”
因为这突然的动作,男人的头发乱了些,他低眸望向谢楚云,即使没有任何反应,骨子里透出的优雅矜贵也让谢楚云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她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反而手臂更用力了些:“干什么?不愿意啊?我跟你说,有多少有钱人求着我罩他们我都没有答应,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不是。
只是,太近了。
凤元修敛下睫毛。
他从未和人有这么近的距离,也实际不喜欢离别人离得太近。
近到,可以清晰闻到少女身上的麦草气味。是被太阳晒透的成熟麦草,混和着湿润泥土的气息。并不难闻,甚至让人想眯着眼睛。
但还是太近了。
不过出于礼貌,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
次日早上,谢楚云又没看到凤元修了。
问小安,小安给了她一个后脑勺:“哥哥说他去帮一个爷爷找猫去了。”
好吧,这也很符合凤元修的作风。
知道他没危险后,谢楚云耸了耸肩,又回到院子里练剑去了。
虽然现在有了一把靠谱的武器,但昨天为了驯服天溟剑,吸收的灵力几乎耗光了,加上小矮子不听她的话,无法真正做到人剑合一,天溟剑的威力一半都发挥不出。
按照这个进度,蛊月晋来了还不一定打得过他。
这样想着,屋外忽然一阵吵闹声。
“快快快!把人抬进来!”
谢楚云探头:“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好几个人一起进了屋子,其中一个看见她,急忙道:“哎呀,你就是这位公子的亲人吧?这公子从树上摔了下来,头恰好磕到石头上,现在满头都是血,吓死人了,你快找个人来看看吧!”
说着,这些人把人抬上床,说了几句后连忙走了。
床上,凤元修满头是血,颇为无辜地看着谢楚云。
谢楚云头痛起来:“你自己说。”
虽然知道他死了还能复活,但身体也不是这么作的呀,一天到晚都在受伤,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吧!
“早上一位老先生在街上哭,问有没有人能救他的猫,”凤元修如实道,“他的猫跑到树上无法下来,我就爬了上去。”
他慢慢坐起身,一只眼睛因为血流下而闭着:“不用担心,楚云,只是小伤而已。”
说着,还扬起了清浅的微笑:“猫也被救了下来,所以楚云也不用担心猫。”
“……行吧,”谢楚云闭了闭眼,“你帮忙的那个老头呢?你都受伤了他也不来看一下?”
正说着,外面传来声音:“哪个小子要找我?老夫来了。”
走来一个衣服脏得像是从泥坑里打过滚的老头。
谢楚云脸很臭:“你猫呢?”
老头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无视谢楚云,对凤元修道:“小子,你人不错。”
“还要你说?”谢楚云呛道,转头告诉凤元修,“你也该有点防备心吧,别人就吃准了你这种软性子,以后无论大事小事,全部来找你,我看你吃不吃得消。”
凤元修无奈地看着谢楚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没事的,楚云,只要大家都能幸福,无论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无所谓。”
老头看了眼凤元修,又看向谢楚云,眼里的目光别有深意起来,慢悠悠问道:“小子,此话当真?无论什么人,无论善恶,你都一视同仁地想让他们幸福?”
谢楚云嗅出不妙的预感,她的手消无声息放在剑上:“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站在原地的老头只剩下一抹残影。下一刻,他掐着凤元修的脖子,高高举起:“现在呢?如果我说杀了你我才会幸福,你也会答应吗?”
谢楚云不再犹豫,拔剑冲向老头,却被他用不可思议的速度轻松躲过,看似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无论谢楚云试了多少次,都是如此结果。
“可恶!”谢楚云眼睛开始发红,忽然被老头定住,彻底动弹不得。
“黄毛丫头,没看见老夫在说话呢?吵吵闹闹的真扰人。”他冷哼一声,收紧手上的力。
凤元修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咳嗽声,脸开始发青,断断续续道:“只、要……你能、得,到,咳咳咳、幸福,没……关、系。”
疯子,都是疯子!
谢楚云大受震惊。
这已经不算正常的‘善良’范畴了吧!
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她一个正常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忽然仰天大笑,松开凤元修,欣赏道,“老夫果然没有看瞎眼!”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发黄的册子递给凤元修:“老夫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人!”
看上上面的字,谢楚云瞳孔缩了一下。
要不是她现在被定住,估计她会飞一般凑到册子边上大喊大叫!
这可是传说中消失了千年的无情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