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谢楚云要磨合剑后，武巧春才发现她换剑了。

现在这把剑看着其貌不扬，但气势非同凡品，仿佛无底深渊，武巧春甚至瞧不出它的品级。

从前握在谢楚云手中，和她形影不离的，是一把漂亮至极的火红色的剑。如冰刺，又如凝固的火焰，哪怕再阴沉黯淡的天气，剑身都仿佛流转着火烧云般瑰丽的光泽，耀眼无比，哪怕是多年后的今天也记得清楚。

武巧春的武器是成年那天，母亲从家族秘库里挑出送给她的，据说其他家主的武器也要么是家族寻来珍稀材料锻造，要么和她一样得来。只有谢楚云的本命剑，是她的脊骨所化，谢楚云给它取名为岁一。

关于剑的内情，武巧春知道的不多，她为数不多的记忆点之一，是岁一尽管是谢楚云脊骨所化，对谢楚云却并不温顺，谢楚云用了很大功夫才让它认主成功，成为她的本命剑。

武巧春知道谢楚云极为宝贵岁一，而且本命剑一旦绑定，再解除契约差不多会要掉修士半条命……发生了什么，会让她换剑？

而且现在这把剑的气息好像还未完全认主。

她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未说出口，只道：“这些日子我在深林中游荡许久，除了碰到不少魔物外，还遇到了一个秘境。”

要短时间培养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双方一同陷入险境。

话音落下，谢楚云立即投来直勾勾的视线，武巧春后知后觉这个做法极为危险，但对方的目光实在强烈，她吞了吞口水，谨慎地补充：“但到底是未经家族处理的野生秘境，我识别不出它的生还几率。”

不知道有多少人进去过，多少人活着出来过，一个未知的秘境，谁也不知道进去后会遇到什么。未知往往带来恐惧。

谢楚云并未犹豫，请武巧春带自己过去。

秘境在深山瀑布之下，武巧春把人带到后，离了十多米朝她挥手。

“要一起吗？说不定能在里面得到什么机缘。”谢楚云带剑进去前，扭头友好询问。

武巧春犹豫了片刻，反应过来时，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许是因为持剑少女的气场让人很安心，或许是自己也有那么一刻羡慕过谢楚云的自由不羁，也想和她一样，试着变强，掌握自己的人生。

但多年来的囚禁已经磨灭了她身上的勇气，她也早就丧失了身为家主应该有的坚韧。

——

身体被秘境的光淹没之时，谢楚云心中警铃大作。浓郁的死亡气息包裹住了她，她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秘境，迄今为止，无人生还！

羿斋久违地拥有了身体，双脚切实得站到地面上，但并没有高兴多少。

谢楚云依然没有打消和他定下主仆契约的想法，这种冒犯让他不爽很久了，更别说上次谢楚云强行把他绑定后，羿斋只能被迫跟随她——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他。

因此有了实体后，他第一反应是望向身旁的谢楚云，唇角向上弯着，眼神却阴郁无比。

想，趁这个机会，杀了她。

然而沙漠之中，少女却双目茫然。她望了望手上的剑，又低眸望向羿斋，微微歪头思考了一下，问：“小弟弟，我们这是在哪呀？”

……小弟弟？

羿斋脸上完美的笑容差点没能维持住，他眯着双目，打量起谢楚云。

要不是少女身上熟悉的麦草气味和体内的契约提醒，他差点以为谢楚云被调包了。

眼下的谢楚云像是变了个人，身上欠揍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踩着对方脑袋，睥睨天下的张狂气势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乖巧而茫然的目光。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双手不安地绞在了一起。

羿斋的眸底浮现出看不清的神色：“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少女摇了摇头，又迟疑地点头：“我只知道自己好像叫……谢楚云，其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羿斋盯着皱起眉毛的谢楚云，眸色加深。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巨大的苍老声音：“最后一组弟子已经就位，我宣布，竞技正式开始！”话音落下，沉闷的钟声在空中回荡。

两人的脑袋里多了一段信息。

这是一场由规模最大的宗门举办的选拔内门弟子的竞技。修士们两两为一组，共用二十五组，每个修士的身上都分有夜明石，修士们需要抢夺其他人的夜明石，最后拥有最多夜明石的五组队伍获胜。

竞技允许使用丹药法宝，修士死伤自己承担，一旦队伍中的两人都失去夜明石，则二人淘汰。

除了自己的实力外，还考验队伍的默契程度。

谢楚云眨了下眼睛，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于是把目光放在羿斋身上，打算听他怎么说。

小少年弯着嘴角，藏匿眸中的恶意，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小云，你可要好好记清自己的身份呀，不然我会很苦恼的。”

他说着，伸手附上少女的脸颊，微微用力地摩挲，含笑道：“小云，我叫羿斋，是你的主人，你生来就是我最听话的奴隶，以后可不要忘了。”

主人？

谢楚云心中无由来地，生出不适的烦闷感来。

然而面容精致的男孩似乎料想到了她的反抗情绪，幽幽道：“不信的话，小云可以在识海中找一找，是不是有一道沾染了我的气息的契约？那是我们的主仆契约。”

谢楚云虽然遗忘了很多东西，但与修炼有关的事情却仿佛有了肌肉记忆一般，不用他说，也知道该怎么做，很快，她望着自己识海中的契约，皱着眉点了点头。

羿斋说的没错，难道他真的是她的主人？

“主……”她生涩地开口，但喉咙管里的那个词仿佛千斤重，让她始终难以吐出来。她抿了抿唇，垂下眸子。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并不傻。那个词语在她嘴中如此生疏滞涩，她怀疑自己失去记忆之前并不乐意喊这称呼，或者从来没喊过。

羿斋甜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啊，差点忘记提醒小云了，你我之间不用主仆相称，你直接唤我羿斋大人就好。”

“好的。羿斋……大人。”

“好了，不要因为你的事情耽误时间了，”羿斋眯着眼睛笑，看上去心情大好，眼尾的符纹在说话带起的动作中，仿佛红得更加艳丽了，“你也知道规则了吧？你的任务就是用你的剑，付出一切代价保护我，赢得竞技。”他说着，看不清真切的目光落在谢楚云手中的黑剑身上。

无尽的黄沙之中，仿佛影藏着无数危险。天空中的声音开始播报队伍陆续淘汰的消息。

大事当前，谢楚云把最后一点的疑虑放在脑后，点了点头，握紧剑，警惕地扫视周围。

羿斋走在她的身后，骤然阴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此前觉得这人好玩是真的，如今想杀了她的心也是真的。

但由于该死的契约，倘若真杀了她，他也会跟着死。而且谢楚云作为天溟剑的半个主人，只有她能发挥出剑的大部分力量。

虽然她如今失忆了，但他依然动不了她。

一望无际的沙漠，妖风刮得呜呜作响，谢楚云慢吞吞地按住自己被吹得乱飞的刘海，拿剑的手挡在羿斋面前：“有人。”

话音落下，桀桀笑声在脚底响起，谢楚云一只手环住羿斋的腰，脚尖一点，飞落在十米外。

下一秒，刚刚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逐渐扩大的漩涡，四只手从里面伸出，而后，漩涡褪去，一男一女出现在原地。

女人拍手：“反应很快，可惜，你们今天注定要栽在我们手上！”话音落下，地上只剩残影，下一刻，女人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在一瞬间确定了目标，狠辣地朝谢楚云伸出尖利的手爪，在剑意来到之前，又消失在谢楚云面前。

她的目标，可不是她！

女人袖中暗箭飞快地驶向面无表情的小少年。

却在即将刺进咽喉的那一刻，硬生生停了下来。

“你的速度，太慢了。”谢楚云用不急不躁的语调陈述，空蒙的红棕色眼眸中，暗箭被一只手握住。

她淡淡地松了手，箭落在地上，而女人已经被剑直指咽喉。

谢楚云抿抿唇，认真道：“把夜明石全部交出来，不然我只好杀掉你了。”

她的语气带着仿佛刚刚睡醒的惺忪，眸中氤氲着空濛的雾气。单看外表，几乎让人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漂亮少女。

然而，现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这种轻视的想法。她手中稳稳握着一把气势超凡的剑，而此刻，少女空洞且骇人的气势居然让人生生忽略了什么剑，仿佛初具灵智的上古凶兽，懵懂而强大。

羿斋压低眉毛，没有说话。

他原以为失忆的谢楚云会更好拿捏，没想到失忆后的谢楚云比失忆前还要难以对付。

这样的气势，他很熟悉，只有长时间沐浴在血海中，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才会拥有的气势……谢楚云在上界的时候，根本没有听说过她曾经有如此的过去，但是……

他的目光，头一次带着探究地落在少女身上。

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女人僵硬着身体，哆哆嗦嗦地让谢楚云别杀她，从衣裳里摸出两块刻着红色发光符文的黑色石头，递给谢楚云。

就在谢楚云伸手去拿，指间触碰的瞬间，女人眼中闪过决然神色，发着金光的半透明莲花状法宝从她身上飞了出来，把谢楚云全部笼罩。

她朝男修士咬牙：“我拖住她，你快把另外一个解决！！！”

男修士应声，从甩手朝羿斋扔了什么东西。

羿斋眼眸一抬，忽然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加深，竟生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任由飞来的蝎子把毒尾扎进手臂。

女修士见状，心里的胜算大了些，道：“这是五蝎之毒，中此毒者会从内而外开始起脓溃烂，直至死亡，要是想救你的同伴，就——”

她的声音，硬生生卡在了脖子里。

略微得意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修士的脑袋滚落在地。

莲花中的人不知何时出来了，她握着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歪了歪头，疑惑道：“为什么不好好听我说话呢？我不喜欢杀人的。”

说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光，落在剩余的男修士身上。

“我、我、饶了我、我也没有解药啊！”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修士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等反应过来，他两股战战，瘫倒在地。

“这样啊，”谢楚云轻轻道，剑上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溅落在沙地，“那确实没有办法了……你走吧。”

男修士不敢置信地爬起来，心中升起巨大的喜悦，然而还未等他走一步，便被一剑贯穿了身体。

“——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刚刚我又想了一下，”少女眨了下眼睛，看向捂着手臂不说话的羿斋，与他四目相对，“你伤害的人，是我的……重要之人，所以，我不应该放走你。”

羿斋愉快地笑了起来。

要是这个秘境是真实的世界，少女一定会被认为是魔修。现在这个时代早已不分什么魔修正派了，也没有什么宗门，但在上下界还未分开的上古时期，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羿斋出于好玩，曾经当过一个门派的掌门，对选弟子的流程很是熟悉，因此在知道规则的那一刻，就意识到此秘境大概来源于上古时期。

他猜想谢楚云可能被当做人形兵器培养过一段时间，无情却强大，本来对于他并非好消息。

但让人愉悦的是，如今，这个强大兵器的主人，是他。

他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