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
回去的路上，凤元修忽然说，“小安今日忽然那样，其实是有原因的，楚云，你不要怪她。”
“小屁孩而已，”谢楚云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放心，我每天要想的事情多了去了，根本没空理她。”
“嗯。”凤元修温和地点头，声音低了一些：“其实，小安是我捡来的孩子，我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小安’，是她为自己取的名字。”
谢楚云投去目光。
他的语气很轻：“那孩子的双亲因为医师给错了药，本来只是普通的发热咳嗽，结果都双双离世了。失去了亲人，她原本的家被外人霸占，不得已在街头流浪，我看她可怜，于是收留了她，让她唤我‘哥哥’。”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从此对吃药有了阴影。”
谢楚云沉默地和他并肩走了一阵，忽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小安不吃药就进入村里太冒险了。要么让她喝药，要么……你和小安留在村外。我也不知道我会在村里待多久。”
她平静道：“不过不管如何，我都会杀去上界报仇。”
凤元修温润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我和你一起。”
“啊？”
凤元修微微偏离目光：“我和你一起进村，我不想留在村外。”
想待在，她的身边。
一刻也不想离开。
“哦……”谢楚云挠了挠头。
凤元修平时很护着小安，她还以为凤元修会毫不迟疑地留在村外呢。
本来她也不指望凤元修待在身边能帮上什么忙……不过，算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
而且，这好像是凤元修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表明自己的诉求，她拒绝也不太好。
“那只有让小安吃药了。”她耸了耸肩。
药煎好后，果然小安哭闹着不肯喝。
她胡乱挥舞着手，拉也拉不住，眼见着即将第三次把汤药倒掉，谢楚云稳稳接住空中微微倾倒的碗，避免药洒在武巧春的手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小安，要是不喝的话，你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了哦，外面魔物这么多，很危险的！”
“那个……我可以在外面陪着小安的……”武巧春弱弱道。
“那也不过是给魔物嘴里多加点肉。”谢楚云无情反驳。
“哥哥！”小安看向凤元修，声音很大。
凤元修轻轻摇头，只说：“小安，要听话。”
小安不可置信，愤恨地瞪了他一眼，猛地跑进了村。
“这孩子……”凤元修低低地叹了口气，“抱歉，请等我一下，我很快把她找回来。”
“啊，带上这个吧，”武巧春赶紧从简易搭好的药炉里拿出两粒黑漆漆的药丸，和蜜饯一起，放在布上包好递给他，“如果小安嫌药太苦，药丸应该好一些。”
凤元修接过布包，温声道谢后，进了村。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男人领着女孩出来了。
“药吃完了？”谢楚云瞧着小安乖巧了不少，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遭遇了什么。
不过如今凤元修共享她的修为，有他罩着小安，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有事也能当场报了。
“嗯，”凤元修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笑，他低眸看小安，轻声道，“因为小安是个乖孩子，对不对？”
小安原本垂着眼睛盯着地板，小手抓着衣服，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凤元修的声音，她的肩膀下意识抖了一下，沉默了一刻后，犹豫地轻轻抓上凤元修袖子：“嗯……”
氛围好像有些奇怪？
谢楚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穿梭。
该不会凤元修在里面教训了一会孩子吧？
又感觉不像啊，小安的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想象不出凤元修教训别人的样子……
武巧春也发现了，她悄悄拉了下谢楚云的衣角，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楚云姐，凤元修不会在里面用你的名头恐吓小安吧？比如‘要是不乖乖吃药回去的话，谢楚云姐姐会吃了你的’这样的话……”
谢楚云看了武巧春一眼，有点想笑。
这小妮子，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不过倒也不是没可能。
她的视线又落在小安身上，恰好小安正偷偷看她，被她逮个正着后，飞快地移开视线，嘴巴嗫嚅了一下，一副想说什么但是不敢说的模样。
谢楚云：……应该就是了。
把剩下的汤药和药丸装好，一行人终于正式进村。谢楚云凝神聚气观察有没有和上界有关的线索，武巧春则一边走，一边弱弱地喊这边有预防灾病的药，可以免费来领。
出乎意料的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上前问药，武巧春正觉得失落，一个消瘦的大姨忽然叫住她们。
“姑娘们，你们说你们这里有药吗？”
武巧春语气微微放大了些：“是的！你要是有需要的话……”说着，她似乎又觉得有些羞耻，音量很快恢复了原来的大小。
“不是不是，”大姨摆摆手，“我是想提醒你们，还是别这么大声比较好，咱们村里有大夫，要让他听见了，他会不高兴的。”
“可是！”武巧春急促道，“我们一路来看到了不少因病死去的尸体，这不是说明你们村里大夫的药没有效果吗？”
“哎！”大姨皱眉，“可别这么说！”
她看了眼周围，想了想这些人也是做好事的初衷，到底是告诉了她们：“之前王大夫的药确实没用……但我们村就他一个大夫，死马当活马医，没用也一直喝，或许是因为要喝久一些才有效果，你说巧不巧？就你们进村这会的功夫，咱们村里刚得病的、要病死的人啊……通通一下变得生龙活虎的！全部痊愈了！现在大家都抢着喝王大夫的药，你们这边是不会有人来的！”
“这样啊……那就好。”武巧春语调微低，但还是由衷地为这些人感到高兴。
谢楚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正好是她们进村的时候，正好村里人的病全好了？这确实太巧了。
路边的人三三两两地从临时搭的草垛屋里走出来，与同伴有说有笑，不少人开始自觉搬运尸体、建筑残渣，远处有人大声吆喝，开始组织起新建房子的工作。
凤元修并肩走在谢楚云身边，语气里带着悠扬的笑意：“真好，大家都打起精神了，看起来不需要我们的帮忙。楚云也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谢楚云收回视线，点头。
明明第一次进村的时候，路上的人都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想到一个上午的时间不到，这里的人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了……或许那个所谓王大夫的药确实很神奇，鼓舞了人心吧。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比起灾后重建的相互扶持的鼓舞气氛，这时的气氛甚至渐渐高涨到谢楚云怀疑他们会在路上忽然唱起歌跳起舞的地步了。
特别是人们还穿着补丁衣服，各个面黄肌瘦，这副画面看上去格外诡异。
武巧春也拉起谢楚云的手，害怕道：“楚云姐……我怎么觉得……”
恰好，一个热情的过路人叫住她们：“以前没见过你们啊，你们是外地的吧？”
谢楚云没回答，那人当她默认了，立刻道：“哎呀，我们村里好久没来外乡人了，这可要好好招待啊！”他转头对身边的小孩道：“来，小石，你奶奶不是之前在龙溪那留下了一个屋子吗？荒废好久了没人住，恰好也没被砸到，给客人们安排去。”
谢楚云刚要说话，另一个路过的人立马接话：“哎呦，外乡人你们就答应吧，咱们村里最近也不好招待什么，也就老马名下好几处宅子，好照顾你们，不然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被唤作老马的人摆摆手：“害，说这话干什么，我之前也是糊涂，咱们村里都成这样了，我名下好几处房子幸运没遭殃，居然也不知道帮帮大家，我也是刚刚忽然醒悟，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东西，这样吧，咱们村里没地方住的，身上有伤的，都可以来找我，我来帮大家安排妥当！”
这话落下，周围人当即围了上来，欢呼喝彩。武巧春挽紧谢楚云的手臂，小声道：“楚云姐，怎么办……”
谢楚云笑眯眯的：“好啊，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反正她也不是怕事的人，有免费的房子住还不好？
谢楚云的指骨，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剑柄，武巧春看到这个动作，心里安定下来。
虽然是免费的房子，谢楚云离开前，看着消瘦的人们，思考了一下，从储物戒里拿出上个小镇里人们送她的各种食物，委托叫做‘老马’的人分给大家。
当时把东西一个个收下放进储物戒的时候没多大感觉，这一次几乎全拿出来，谢楚云才意识到分量确实不少，堆满了整整一个长桌，村里人看她们的目光本就热情友善，谢楚云把食物拿出来后，纷纷感激得要流下泪来。
好不容易来到了住处，先到的凤元修和武巧春已经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屋子的建筑风格古老精致，三面镂空的木窗一直延伸到地面，半打开着，窗外是涓涓溪流和宽大肥厚的草叶，屋子里明亮又干净，谢楚云坐在坐榻上，伸了个懒腰。
“有好心人愿意让我们留宿，真是太好了，”凤元修端着清茶走向谢楚云，“楚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
谢楚云娴熟地接过杯子，想了想：“我再找两天吧，要是没找到其他去上界的办法，只能待在这里修炼，正好这个村子里灵力比外界纯净一些，总有一天我会打破结界的。”
凤元修低眸看着杯子里的清茶，朦胧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看不清浅淡眸光下的情绪：“楚云，我……”
窗外孩子的吵闹声吸引了谢楚云的视线，也打断了凤元修的声音。
“小石，你就求求你舅舅呗！我们附近还有好多人受伤了，你舅舅是村里最有钱最有本事的人，要是他答应帮忙就好了。”
“就是啊，我刚刚还听说你舅舅说要帮助大家呢！”
小石搔搔头，为难道：“可以是可以啦……不过舅舅被拉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要不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你们等一会吧。”
“不要啦！那些受伤的人好可怜的，我们一点也不忍心，小石也是个善良的人，对不对？要不小石你现在去找你舅舅吧！”“可是村子很大……而且到处都是废墟，我也不好……”
“你怎么这样啊！哎呦——谁打我？！”说话的男孩捂着脑袋，从上面扒拉出一片树叶来。
谢楚云斜斜地倚着窗户，指间还夹着一片树叶：“吵死了小屁孩们，你这么想帮忙就自己去找人呗，慷他人之慨算什么英雄啊。”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拉来凤元修：“就是这个呆子也知道，要是自己想做好事就得自己付出功夫，怎么你们这嘴皮子一碰行了？真让我看不起哦！”
两小孩被说得面色发红：“自己找就自己找，哼！”说完，一溜烟跑了。
被留下的小石反应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时鞠躬对谢楚云道谢，谢楚云摆摆手。
她回过头，忽然发现凤元修的表情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