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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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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兄,”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着面前的男子,那一瞬间眼底的犀利清光几乎让叶青山不敢直视她:“你说实话,是真的出去筹钱给娘抓药了,还是去庄子——做赌钱的行当了?”

叶采苓聪慧,虽然不知道赌坊的模样。但之前打零工的时候,也听印坊师傅讲些市井闲谈。

说城郊有专门用于赌钱的庄子,外表不显,内里却别有洞天。并且内外都极讲究风水与气运,连吃食都要一水红绿,取一个五光十色大赚的彩头。

再结合叶青山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回来便急着要钱的话语,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道理?

杜氏听到这话也急了,忙问。

“青山,告诉为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青山此刻见再瞒不过,垂头丧气地和盘托出。

不过是寻常套路,急用钱的人往往更容易被赌坊盯上。叶青山去白州收果子赚钱,却连白州都没到,就在云州附近的客栈被勾着去了赌坊。

赌坊的人都是人精,叶青山他做着一本万利的美梦,但耐不住赌坊出千。最后在赌坊把带出去的银子赔得精光。

但他此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做局,泥足深陷,还恳切地向杜氏保证自己一定能赚回钱。

“娘,家里还有什么物什可以暂抵给庄子的?”叶青山见装不下去了,此刻摇着杜氏的臂膀哀求。明明已经成年,还硬作一副小儿模样,只是为套出房契下落。

杜氏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副不成器的做派,眼里泪珠几乎要落下。

“儿啊,不是为娘不帮你。咱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你也知道啊。”她一脸病容,望着那几碗团子汤哀叹。

叶采蘋吃完糕点还要去拿。她分不清兄长和长姐带出去的包袱皮,此刻大大咧咧拆开一只包袱,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和桌面碰击出叮的一声。

那是金石之声。

叶青山大概是在赌坊泡久了,此刻居然展现出极大的敏锐度,循着声音便去看。

等杜氏想阻拦的时候,他已经从叶采苓的包袱内翻出一块玉牌,捏着那玉牌凑近灯下仔细瞧了。

那是一块白玉牌,巴掌大小,上面竟奇异地俏出一丝红,雕着一双长足鹤。此刻正仰头望月,作鸣叫状,鹤翎纤毫毕现,一望便知雕工精湛。

“料子细腻,是,是汉白玉是不是?”他显然对玉器不了解,强撑着说了个自以为昂贵的名字。

叶采苓在心中默默叹息。

长兄确实不通文墨,但她之前一直以为他还有些头脑,现在看来甚至无生活常识。

“长兄,汉白玉是石头,不值钱的。”

叶青山摇头:“啊,是岫玉,岫玉。”

同样是不值钱的石料。

叶采苓从他手里取回玉牌,小心地包好:“这块玉牌,当铺说是和田籽料。”

叶青山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贪婪光芒。

“但——当铺见了却要报官,说这是前朝的东西,他们上报了有赏。我拦着并未让他们上报,只抢出玉牌离开了。”

她望着叶青山,缓缓地摇头,眉目温婉,讲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长兄你若是不想被视为前朝余孽,还是当作没见过这玉牌的好。”

杜氏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玉牌是她今日给叶采苓的,但她也没想到玉牌不仅没有当出去,这样看来她们全家反而会因此生祸——当下受到刺激,捂住心口晕了过去。

“娘亲!”

“娘!”

叶采苓没有料到如此变故,慌忙去扶。

叶青山自知理亏,此刻也搀着杜氏,让她躺回榻上。

所幸杜氏这征兆大抵是急火攻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半时辰便幽幽醒转。

她望着榻边的三兄妹,微微闭上双眼,转头唤了叶青山。

“吾儿,你留在为娘身边,娘要和你说几句体己话。”

杜氏一双哀婉的眼望着叶采苓:“苓娘,你带蘋娘先回房。”

叶采苓点头,拉起蘋娘的手。

小孩子大抵藏不住话,入睡前蘋娘还是没有忍住,借着如豆灯光,对着叶采苓发问。

“长姐,我们真的是鱼?”

“鱼的话是不是会被官府抓走?和长姐,和娘亲分开?”

叶采苓爆发出今日的第一声大笑,伸手捏了捏小妹圆鼓鼓的脸颊:“不是鱼,是余孽。”

“不过蘋儿也不必担心,是长姐在诈他。你只要知道,长姐会一直伴在蘋儿身边就好了。”

蘋娘眨眨眼:“鱼捏?那到底是什么?”

但她显然从长姐的话里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此刻很快不再细究,进入了梦乡。

床上辗转反侧的只剩下叶采苓。

光线幽微的卧房内,有朔风自高远夜空穿过,在房梁之间和着月光鸣响,声音算不得动听。

她微微叹息。

玉牌是娘给她的。但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

她今晨拿到玉牌的时候就问过杜氏,对方只含糊地和她说,是家里的。

家里怎么会有这么精细的玉?仅看雕工,她也能看出来这是非同凡响的东西。

今天她跑了许多家当铺,几家比较下来,她已经能估出这玉牌的大概价格。当铺虽然都在故弄玄虚地压价,但叶采苓自然不会给对方发挥的机会,见对方压价压得狠了,借机离开便是。

过几日寻个合适时间,她自会挑价高的铺子去当。

但叶青山已经深陷赌坊,若是让他当了这玉牌,恐怕当铺出个半两银他都会毫不迟疑的脱手,换回的银子马上掷到赌桌之上。

她便随机应变,拿了个前朝余孽的幌子唬住叶青山,让他不要打玉牌的主意便罢了。真要是前朝的东西,早有人扭着她论功行赏去了,怎么还能放任她把那玉牌拿走?

明日便继续去寻零工吧。

打定这样的主意,叶采苓将油灯吹熄,也逐渐进入黑甜乡。

*

云州城午后才是真的热闹起来。

叶采苓道别了采蘋,背着包袱出门寻工了。今日母亲大抵身体更加不适,没有出来送她。长兄叶青山也不知所踪。

叶采苓摇摇头,对着堂屋的方向嘱咐道:“娘,我今日寻到差事便去医馆抓药。娘今日先用药渣煎些药服下,也算有些效力。”

不知过了多久,堂屋传来一声闷闷的应声,似乎杜氏是哭过。

叶采苓又嘱咐了两句,跨出院门。

*

今早叶青山出门之前就感觉心脏一阵狂跳。

但他想到杜氏昨晚和他说的惊天秘密,又觉得他的一切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

他就知道,别看叶采苓她有些鬼点子,他们叶家主事的也只能是他。

男子啊,就是光宗耀祖,发卖一个丫头片子就和饮水一样简单。

总之,那天杜氏在灯光下踌躇半晌,还是和他说了。

“儿啊。娘亲原本想把这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但今天苓娘说那玉牌是前朝余孽的,为娘的就知道这事迟早瞒不住了。”

“当时你尚小,大抵不记得——那家邻居是生面孔,他们送苓娘过来的时候,外头在下雨。”

仿佛火药炸开,叶青山被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惊得瞪大双眼:“生面孔?娘,你的意思是,苓娘是那家人送的,不是我亲妹子?”

杜氏仿佛没有注意到叶青山震惊的表情,此刻还沉浸在回忆里:“是啊,那户人家新搬来,穿的还没咱家好,但处事莫名的周全舒心。那时他们抱着苓娘过来,苓娘尚小,在咱家院门外哇哇地哭。那家人给了一个包袱,里头放了这块白玉牌。”

“娘记得,里面还有一张细白纸,明明雨水也透进去了,但墨就是没洇开。纸上头写着她的生辰,还说了三月内定登门领回这女娃,到时必定重谢。”

“说来也奇怪,苓娘见到我们就不哭了。当时你爹本来担心有祸端,不肯留下她。但苓娘当时看着他就笑得特别甜,小手伸出来要抱。”

杜氏眼眶再次红了:“谁知道苓娘这丫头真的是前朝余孽啊,是不是马上就要有官兵来追杀我们了?”

她望着叶青山,已然有些哽咽:“我不能为着她,把自己家灭了啊。”

叶青山表情冷硬,此刻心里还盘算着杜氏之前说的话。

“娘,后来的重谢呢?是不是没有重谢?”

“哪里会有啊,人家要是真来给谢礼,那苓娘定然会被他们领回去就是。”

杜氏有些无奈地道,依旧满脸愁容,和叶青山商量:“你说我们要不要离开云州避一避,悄悄地,不要带上苓娘。”

这是她能想出的最狠心的办法了,但她真的没办法看着叶青山和叶采蘋去死。

青山是他们叶家唯一的男丁,采蘋更是年纪尚小。

但叶青山却望着她,露出了隐秘的微笑。

“不必了,娘。”

“既然她本来就是送来的,她家里人还说之后有重谢。重谢没有了,那现在就是她欠咱们家的。”

叶青山显然在赌坊得了一些新的思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发卖了她就是。”

杜氏捂住口,有些震惊地望着她的儿子。

“我绝不答应。”

片刻后她有些虚浮的开口,但声音里的软弱暴露了她的犹豫。

“人牙子会把人卖到什么地方,你知晓吗?苓娘她是你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蘋娘才是。”叶青山无情道:“况且若她不离开,到时候官兵追查前朝余孽到这里,死的就是你我了,娘亲。”

杜氏捂着嘴压抑着哭声,她怕一墙之隔的苓娘和蘋娘听见。

眼前好像又出现那天的苓娘了,软乎乎的小脸,伸出手要她抱。

“我,我不同意,我——”

“没事,娘,爹死了之后就是我做主。男人才能做主不是吗。”

叶青山轻轻地笑了,像是一条毒蛇终于吐出了它的信子:“赌坊早和我提过有卖人的门路,她这就是现成的赌金——娘若是心疼苓娘,明日大可以提前告诉她。”

叶青山推门离去,杜氏瘫软在床上,好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记忆里的孩子逐渐离她远去。

伸着小手,甜甜的笑,要她抱的孩子。

泪流到那日早上。

她终究还是没告诉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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