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之际，暖风带着一丝热意，惹得人有些躁动。风起，落在鬓角的发丝拂过脸颊，温知艺将发丝捋至耳后，抬眸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那人。
似是为了今日骑射，谢卿宴亦是一袭绯红窄袖圆领袍，玉冠束发，平添几分风流韵致。二人如今皆绯衣在身，墨发高束，看起来倒像是约定好的一般。
只见谢卿宴站在面前，垂眸笑着看她，不知是何意，让她想起昨夜月下二人……温知艺拢了拢袖口，面上有些不大自然，她轻声问道：“谢大人怎的这般着急，今日便要练习骑射？”
谢卿宴并未回应，绕过她轻轻将门阖上，关门的“啪嗒”声在身后响起，温知艺心中一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骑射么？关门作何。她抿了抿唇看向来人，只见谢卿宴抬手示意她跟上。温知艺亦步亦趋跟在其后，二人越过屏风，绯色衣摆消失在纱帘后。
眼前一件件冷兵器排列整齐，刀剑凛冽异常，长矛尖锐无比，其余的她便是连见也从未见过。温知艺走上前，抬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的长刀，瞳孔微动，她伸手试着握住刀柄，触感坚硬冰凉。
“你若想用长刀，往后我让人给你做一把，”谢卿宴抱胸站在一旁，声音冷不丁响起，眉目含笑，嗓音清润，只见他将一个管状物什递给她，“今日请你来，是为了这个。”
“这是……一根竹管？”温知艺接过竹管，低头打量着。手中竹管不过两指宽，与她小臂一般长。温知艺顺势朝空中抛了抛，抬手接住……倒是挺轻，也不知这竹管是用于何处，莫不是用来做横笛的罢？
“这是竹器。”谢卿宴笑着凑过来，低头从她手里拿起竹管，长指附在其上轻轻一拨，一根竹条拱起，整个竹器现下看来似是一张弓弩，只见他将手中的木弹放置在其间，手腕一转将竹器对准窗外，弹指间木弹飞出，刺破木窗猛地扎在院中树干上。
竟有如此隐蔽的武器？温知艺睁大眼睛，兴奋地看着谢卿宴手中的竹器，有些跃跃欲试。
见状，谢卿宴将竹器递给她，绕到温知艺身后，长臂虚虚一揽，双手亦是搭在竹器上，从后看似是将她环在怀中。
温知艺心中一惊，握着竹器的手抖了抖，她微微抬头看着身后人，谢卿宴面色平静，长睫下眼眸黑白分明，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教你用。”
二人长指轻轻触碰，温知艺指尖抵在拱起的竹条上，愣怔地看着谢卿宴将木弹放在竹管中，手指修长白皙，手臂青筋微露……她摇了摇头，将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出脑袋，头顶上声音响起，呼出的气息吹动发丝，令人有些发痒。
“松手。”
温知艺下意识将手指抽开，竹器一震，木弹蓦地飞出窗外，将掠过的一只白鸟打下，竹林中惊起一片鸟群，扑腾着飞向空中。
好有威力！温知艺摇晃着手中的竹器，眼里星星点点，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她抬眸看向谢卿宴，柔声到：“谢大人可还有存货？我能否拿回去复刻一把。”
谢卿宴将眼神从窗外移到她身上，直勾勾地看着她，笑道：“不必，这就是给你的。”
给我的？温知艺眼睛蓦地睁大，神色雀跃，她张了张红唇却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明朗，在暖阳下愈发明媚皓齿。她堪堪朝谢卿宴道了声谢，随后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竹器，格外爱惜。
温知艺暗暗侧头瞥了一眼谢卿宴，后者亦是温温笑着。自二人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他露出冰冷的神情，似乎一直是这般温润如玉，倒是好脾气！愈发有含香阁小倌的样子了……思及此，她忍不住笑出声。
眼神被谢卿宴抓住，他嘴角一勾，不知是不是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只见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头说道：“苍羽应当已经将马备好了，我记得温小娘子是骑过马的，去试试？”
不多时，二人来到府中马场，苍羽牵着两匹马从不远处走来，皆是鬃毛黢黑，皮毛发亮的高大骏马。其中一匹马见到谢卿宴，即刻抬起前脚，鼻子朝天一啸，似是见到将领的士兵。
温知艺见状，眼神在谢卿宴与那匹黑马之间晃悠。瞧这阵势，这匹马莫不是谢卿宴的专属铁骑罢？一个小小刑部侍郎，有座外宅便罢了，府内还有这么大的马场……温知艺面露疑色，他真的只是一个文官么？
出神间，谢卿宴从苍羽手中接过马绳，将另一匹不相上下的好马牵到她面前，拍了拍马背，语气略有些骄傲：“随身武器有了，温小娘子是不是还差一匹坐骑？”
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温知艺深吸一口气，上前摸了摸黑马的鬃毛，柔软无比，此马在二人身前异常温顺，甚至主动将头凑到温知艺手边，对其示好。她轻拍着黑马，抬头问道：“谢大人怎的想起要送我这些？”
“你我二人不日便要启程，西蕃路途遥远，也不知那群傩面人是否会埋伏在途中，”谢卿宴一边解释，一边翻身上马，垂眸看她继续道，“倒不如先做足准备，日后好与那群人周旋。”
字字句句皆是耐心无比，温知艺感受到了谢卿宴的变化，自昨夜二人促膝长谈过后，这人似乎不再瞒着自己，而是将计划一一道出，她喜欢这种轻松的相处方式，隐瞒是她最接受不了的事物，哪怕他是好心……
温知艺翻身跨上马鞍，她私下亦是不停练习马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是突遇不测，她也能靠自己的实力逃出来，今日谢卿宴的举动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这人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未来二人或许会并肩。
实力被人正视的感觉，真让人欢喜。温知艺心下暗爽，愈发稀罕手中的竹器，想着回了府，便让秋兰做一个套件，好让她随时可将其藏在袖中。
未等她回神，谢卿宴挥手扬鞭，拂衣策马，下一瞬便冲出去。艳阳下少年正值风华，意气满满，红衣玉冠驰骋马场。只见他从身后拿出一根箭矢，双手松开缰绳，单手握住弓弩，箭矢搭在其间。
远处箭靶直立，少年绕场飞驰，谢卿宴蓦地压身半挂在马背上，双手持弓对准箭靶，电闪雷鸣间箭矢飞出，直挺挺的插在箭靶正中的红心，不偏不倚，处处显露着持弓人骑射的技术。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文官该有的水平！温知艺双手握紧缰绳，眯眼看着场上飞驰的那人，夹了夹马腹跟上去。
春风得意，缭乱心绪。马场中两道身影飞驰而过，箭靶处插满箭矢和木弹，温知艺笑靥如花，手中的竹器也逐渐熟悉起来，这段时日二人皆在与那群人纠缠，从未如此舒畅，她愈发期待不日后的西蕃之行。
*
三日后，盛京城。
主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众人皆围在一旁伸头看着前方，似是在候着什么。见状，一名身着胡服，貌似梵人的男子拉住路人，询问究竟有何要事发生。
“你可不知，”楼阁栏杆边，坐在矮几后饮茶的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慢慢说道，“今日圣人封了一位京中贵女为使臣，代我朝出使西蕃贺佛诞。”
“女使节呀……倒也是罕见。”倚着栏杆朝下看的年轻男子搭腔道，未等他说完，只听人群一阵骚动。
不远处马蹄声传来，队伍前少女红衣张扬，长发悉数挽起，只余鬓角几根青丝飘扬。温知艺甩了甩头，扬鞭策马带着身后骑兵飞速朝城门奔去，马上的人笑容明媚，甚是灵动。
身后，谢卿宴快马跟上她，二人并肩朝前，他侧头笑着调侃道：“温大人如今名正言顺，一夜间官职竟比在下还高，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啊。”
温知艺瞥了他一眼，并未开口，心里倒是有些暗爽。此番出使西蕃，她为使节，他乃护送使节之人，也不知以二人此前的经历，今日如此高调出行是否会招惹不测。
似是看穿她心底的想法，谢卿宴幽幽开口，继续道：“这一路虽山高水长，你我二人却并肩已久……”
“谢大人是想说，你做的竹器可没这么差，对吗？”温知艺转头笑着接话，她早就知道竹器是他做的了，昨日将竹器递过来的那双手上，伤痕点点，即便伤口虽小，可她却还是注意到了。
话落，谢卿宴瞳孔晃动一瞬，随即握拳虚虚搭在嘴边，轻咳一声，扭头看向一边并未说话，白皙的脖颈逐渐攀上颜色，泛红的耳廓暴露其内心的慌乱。
二人快速向前飞驰，身后骑兵紧跟，再后便是一辆辆马车，其上皆堆满金边红木箱，那便是朝中给西蕃佛诞日的贺礼。
街巷两旁站满百姓，众人欢声笑语，朝着他们挥手。拥挤间，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人抬手压低帽檐，低着头默默退出人群，快步隐身在街巷内，背影瘦小，似男非女。
玄衣人躲在街角，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那人戴着面纱，看不出真容，亦不知男女，只余一双扑朔诱人的大眼。
身后，男人一袭黑袍，将身下衣悉数遮了去，只见他直挺挺地站在角落，楼阁阴影遮住半数身躯，不知面容。玄衣人见状，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不停地磕头，嘴里颤抖着。
“求求主上，放过我家娘子……我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