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阴。人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匆。除了街角多出来的警戒,一切如常。
即使在纸醉之城,权力嬗变也不过是一颗猝然入湖的石子,激不起多大涟漪。
其实世人大多是像这样,一日三餐,三餐四季,简单而纯粹。他们的人生是一曲恢弘的生命进行曲,即使天崩地裂也不会慢了一个音符,更何况上位者的戏法呢。
雨点措不及防落下,愈来愈急。
一家礼品店点亮招牌。店主人一身女仆装,笑吟吟地走出来,向街对面招了招手。
卖伞人应邀而来,爽朗一笑:
“你们驻店还缺伞啊?”
“没办法啊,小丫头不知道扔哪儿啦......这把花纹真好看,就它了。”
店主人指了指角落,那是一把黑底红边的小折叠伞,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卖伞人把伞抽出来,展开,伞面上没有任何花纹。
店主人却没看出来似的,接过伞付钱,顺便加了对方联络号。卖伞人没再说什么,整了整雨衣,转身没入雨幕。
店主人像是很喜欢这把伞,打开又合上,哼着歌走回店里,指尖顺着节奏敲击终端。
二环路边。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遮雨,急匆匆地跑向卖伞的小姑娘。交谈了几句,他撑起一把黑底红边的伞,打着声讯离开,面露焦急。
警车停下。
卖伞大妈和城管吵起来,周围人纷纷停下来劝架。无良城管抢走了仅剩的五把伞,在谩骂声中扬长而去。
不久,他又撑着黑底红边的伞跑回来,和气哼哼的大妈碰了碰终端。
室内高尔夫球场。
一记全胜,男人兴致缺缺地扔下球杆。周围权贵笑着调侃他。他接了个声讯,皱着眉和其他人打个手势,拎起外套走出球场。
似乎是来时没带伞,趁着等司机的功夫,他走向卖伞老人。终端亮了亮,他拿走一把黑底红边的伞。
别墅区,胡同口,酒楼大厅,赌场夜店的角落......
两位英俊的Alpha拎着几大袋东西,在超市门口一筹莫展。有好心人指了指卖伞人。栗色短发的那位笑着道谢,好心男生红了脸,在长发帅哥的低气压下一溜烟跑开。
还剩七把,角落里藏着三把黑底红边的伞。
黑,寓意暗;红,代表权杖。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抽出了其中两把。
卖伞的男生笑起来:“谢谢惠顾哦亲~”
“不用谢。辛苦了。”
收起终端,长发帅哥先开口。他淡淡微笑着,声线清冷,语调却莫名强势。
男生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秒懂,笑嘻嘻道:
“哪有你们辛苦啊,祝你们相携到老。”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男生笑容淡了。
他们是陌生人,或许也曾擦肩而过。但只要不经意的一次回首、一个眼神、一句暗语,他们就是战友,那层隔阂就被惺惺相惜所取代。
听着有些幼稚,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背负着不同又相同的东西,却很少有人能走到最后,有时候,那惊鸿一瞥是初见,也是永别。
相携到老吧。
这是他能给的,最有分量的祝福。
程渝和晏洛拎着几大袋日用品敲开别墅门,颇有在这儿住个把星期的架势。
娄榭子边挽头发边走过来,招呼明烟分担,顺口问,“怎么还买了两把伞呢?”
程渝随口回道:“花纹好看。都在?”
明烟走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看了一眼平平无奇的伞,开口:
“是啊,难得这么全。剩下几个还在听傅纾那家伙扯呢。”
晏洛上前,帮娄榭子摆支架,淡声问:“你们呢,决定好了?”
娄榭子自然让位,甩甩手,和明烟对视一眼,锤了锤酸痛的右肩:
“老大们,我们有得选吗?”
“可别怪我。”
晏洛笑得温文尔雅,后退几步,看了看,又上前重新调整。
娄榭子:“不怪你怪谁,旷工专业户?当初你走得多干脆,留下了多少烂摊子?咱们好不容易打出点成就又得换地图!我不管,这回你得负责到底——烟姐!停!那是茴香料不是荼□□!”
明烟试图挽尊:“.......这闻得不像吗?”
程渝叹了口气:“姐姐们,分贝小一点?看给人金鱼吓得,都不吐泡了。”
娄榭子又转回来:“什么鱼?程渝?”
“娄榭子小朋友,一月不见,你胆子养肥了啊?”
明烟:“她是放飞自我哎我——的天哪!这烘干机为什么会放电?!”
晏洛接着叹气,指了指娄榭子手里刚拔下来的暴力消杀万能端口。
随后,他拉起程渝,悠悠退到厨房外,看一向优雅有涵养的三殿下撸起袖子,精准出手,招招狠辣,大战被感染的智能家居。
“你们!这是我名下唯六的房产——”
齐范刚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瞳孔剧震,捂心口哀嚎。秦策跟着,悠悠补刀道:
“今天,是齐范大少爷与他名下编号第六的别墅初见的第40个小时,谁曾想,竟也是永别......”
娄榭子一个笑盈盈的眼神扫过来,两人默契住嘴。
他们同时转身,按住正打算开溜的傅纾和柳瑜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去,美名其曰——帮忙这事儿,义不容辞!
AI又放起了琴曲。时而舒缓,时而轻快,在落雨声中流淌。
八个人笑闹着,把这个临时落脚点一点点装点成家的样子。
差不多忙活完了,傅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道:
“就这么说定啦——晚上我带他们感受纸醉之城极致夜生活——看什么看,你们之前都是自己瞎玩,完全没找到要领——老大们随意。”
程渝靠坐在晏洛身边,懒懒嗯了声:“别嗨没边儿了。过五天我们得回祁连星。”
“好好好,我保证!”
傅纾晃了晃脑袋,自然地伸手,想搭上秦策的肩,半路又略显僵硬地缩了回去。
娄榭子叹了口气,伸手揪住又耷拉耳朵的傅纾,正色道:
“我们只要你的一个承诺就够了——你们也是,老大们。”
晏洛抬起沉静的黑眸。程渝眨了眨眼——怎么把他也拉上了?
像是看出程渝的疑问,娄榭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队,你瞒我们的还少吗?”
程渝完全睁开浅金色的眸,乖巧地看向她。
“让我们看见你们。”
似乎嫌说的不够清楚,娄榭子斟酌一翻,重新解释说:
“我们不奢求与你们并肩,但起码,给我们追逐的方向;或者说,让我们知道你们都安好,而不是什么都被蒙在鼓里;我希望你们真正把我们看做队友、后背,累了的时候,可以依靠我们。”
“明白了吗?”
沉默良久,琴曲流淌到尾声。傅纾的手攥了又松,忽而笑了,仿佛真正放下了什么,道:
“娄姐,我想我的理解能力还是不输齐范的——哎呀别竖眉毛——我明白啦——谢谢。”
他伸手掩住了无法控制的表情,声音竟带了一丝哽咽。
晏洛眸光平静,和着最后一点泛音,淡声说:“好。”
程渝接着,展开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这让我怎么说不?”
其余几人定定着看着他们,没说话。
程渝:“......不信?”
秦策:“一个都不信。”
明烟:“傅纾勉强可信。”
齐范:“老大你好歹也哭一个?一点都不感动吗?”
程渝危险地眯起眼睛。晏洛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渝看向柳瑜然,笑道:“然儿,你说呢?”
柳瑜然:“......我信。”
“听到了?然儿都信了。”
秦策:“哦。”
明烟:“最好是真的。”
娄榭子:“勉勉强强。”
齐范:“我信!超信!!”
众人:“......”
纸醉之城的夜就像个里世界,钟声敲响,表里世界轮换。天堂地狱都挤在这一方人间,热闹喧嚣,又都隔着重重光影,看不真切。
小巷尽头,酒吧“夜光杯”招牌闪闪烁烁。狂热的舞曲奏响了第一个节拍,边际玫瑰翻起细密的浪花,绿色蓝色金色的射线绕出繁复的图案,在视网膜留下灼热的光斑。
“You should know I'm waited——”
尖叫,调笑,推杯换盏,舞姿翩翩,热烈糜烂,酩酊疯癫。
“I'm always waiting for you......”
秦策六人走进来,不消饮酒,就已感到了几分醉意。傅纾向一个侍应生打了个手势。
不久,他们就被领到角落里的一间包厢。侍应生径直推开隔间暗门,里面是一座古朴的楼梯,楼梯尽头隐藏在昏黄的光晕里。
侍应生站到门边,转过身,垂眸道:
“各位客人,请上二楼。”
秦策等人就见傅纾整了整服帖的衣角,对侍应生镇定开口:
“今天斓姐——”
侍应生抬手,缓缓露出一个标准微笑:
“请上二楼。”
傅纾.......傅纾以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沉痛重重踏上台阶。
侍应生:“半平方红楠木8千星币。”
傅纾的脚步立刻轻柔起来。
木制楼梯回旋曲折,隔音效果出奇地好,才到一半,一楼的音乐就只剩下沉闷的鼓点。和着这富有韵律的鼓点,远远传来轻柔娇媚的女声。
“ But I'm scared I'm right......”
“叮铃,叮铃......”
七人踩在二楼入口的地毯上,就听轻快的铃铛声不断接近。木质雕花门吱呀打开,从里面探出一截系着金铃的皓腕。
同时,那声音说,“I’m always waiting for you,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