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说完,黑暗中传来了短暂的寂静。
就在刘波以为邵玉铭是激动的没反应过来时,下一秒,一道黑影就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刘波没有动,他保持着躺睡的姿势,皱眉,但眼睛却看向了邵玉铭,在一片深色的剪影中锁定了邵玉铭眼睛所在的位置。
遥遥相望。
好吧,其实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
刘波心里泛起苦涩,邵玉铭的反应明明在意料之中,可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感到了难堪。
就像是满怀热烈的去迎接,却扑了一个空。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邵玉铭的回答。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对于刘波的问题,邵玉铭没有马上回答是与否,而是反问道:“你要送我回去,为什么?”
大约是为了衬托夜色,邵玉铭的声音压得很低,低低地就像是窗外吹过的细风,稍一不注意就会听不见。
可刘波还是听见了。
刘波看不见邵玉铭的脸,也就无法从表情来推测邵玉铭反问的原因。
可刘波自己的表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一刻,笼罩在房间里的黑色,倒成了遮掩表情最好的一块什物。
但刘波还是仔细的想了想要不要送邵玉铭回家的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就是。
他根本无法直接回答邵玉铭的问题。
因为答案,只有“否”。
至少现在他绝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将邵玉铭送走。
他问归他问。
邵玉铭想归邵玉铭想。
至于怎么做,他说了算。
这些小心思刘波自是不会让邵玉铭知道,因为曾经的邵玉铭深刻教会过他一个道理。
底牌先露的人,只能成为猎物。
可刘波既不想做猎物也不想做猎手,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带着儿子普普通通的过他的小日子。
思忖良久,他还是选择摒弃了邵玉铭的问题,反问他:“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吗,我现在要送你回家了,你,不开心吗?”
话没说完,刘波就看见本是斜撑着身体坐的人,忽然摆正了身体,朝着他的方向坐的笔直。
刘波集中注意力,时刻观察邵玉铭突然而来的举动。
他甚至是能够看清,背对着窗外淡色月光坐着的人影,因为肌肉绷紧而影子颤动。
“……所以,”邵玉铭的声音顿了一下,嗓子听起来沙哑不太清晰,他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昨天你是故意把我丢在医院的,是吗?”
刘波:……
这叫什么话,怎么他就故意的了……好吧,也的确是自己的疏忽,但天地良心,他绝不是故意的呀!
“既然你都不打算要我了,那,今天为什么又要把我接回来?”
刘波:……
他什么时候说不要他了?再说了,不接回来那搁哪,丢医院院里吗,那人家医院估计也不要“赔钱货”啊。
“为什么要给我买手机?”
刘波:……
当然是他拒接陌生电话了。
“你明明从一开始就可以不救我的,我那么的对不起你……又为什么还要救我?”
刘波:这让他说什么,做好人好事还要被问为什么,这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吗!
可面对邵玉铭的诘问,每一个刘波都无法正面给出回答。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目的,留下邵玉铭——陪陪刘召。
刘召是邵玉铭的儿子,单从那张一样的脸就可以直接说明,无需多言。
刘召是他和邵玉铭的儿子。
现在,邵玉铭失忆了。
也只有邵玉铭失忆了刘波才明白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将邵玉铭留在身边的机会。
一旦邵玉铭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邵家大少爷,他也好,刘召也好,邵玉铭都将是他们永远也无法再接触的人。
最终,刘波像是下定义一般的说道:“等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
几天就好,至少让刘召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爸爸的存在。
其实刘召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很多事情就算他不说,刘召也会想明白。
房间还是那样的黑,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可同时也是那样的静。
胸膛里,心脏要跳出来了一样,心跳声快的像是要冲破了胸膛,咣咣的,咣咣的……
刘波突然觉得很烦躁,耳朵里像是爬进了一只蝉虫,在里面尖叫、蹬脚,气势如同“摧枯拉朽”……
他很烦很烦,躺着也觉得烦,闭上眼睛也觉得烦。
只要一想到邵玉铭会离开,他就觉得烦。
他就是突然的很想大声叫喊,也想猛捶床板,或者别的什么,能让他发泄,能让他感到痛的东西……
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心慌乱的厉害。
为了满足身体“暴虐”的需求,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大脑甚至产生了欺骗,竟让刘波产生了短暂的幻觉。
好似他正在不顾形象的大喊大叫,正在不顾疼痛的撞击墙壁,正在猛烈的,痛快的发泄……
现实与幻觉在眼前不断地交织,他的身体仿佛坠入了无尽地狱,不停的下坠下坠。
没有了地心引力的脚踏实感,身心具是恐慌,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裹袭。
刘波的心脏是紧缩的疼,大脑的炸裂的痛,他的全身都在痛。
他烦躁,惊恐……他咬住了自己的手。
嘴巴里很快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可这点痛根本无法缓解精神上的“亢奋”。
很快,左手虎口处的痛觉神经便麻木了,但他似是还想证明自己的咬合力,还在不断的加压,加压,好似这样才不会痛。
刘波蜷缩在床上全身绷紧。
邵玉铭本还在因为那句“送你回去”生气,他用力的躺下,发出阵响,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都问他了,也不听听他的回答就下“定论”,那干嘛还要问他!
送他回去,他回哪里去!!
不是说他是私生子吗,他一个私生子到“别人”的家里,他就不怕他别人欺负吗!!
邵玉铭郁闷极了,觉得刘波就是在嫌弃他。
再说了,他儿子还在这里呢。
想到了刘召,他更难受了,都帮他养儿子了,为什么不能顺便也养养他呢!
邵玉铭躺在场上胡思乱想,很快就在肚子里打了一篇深情并茂的八百字小作文,准备明天找个采光好点的地方,可怜兮兮的向刘波表达自己想要留下的意愿。
他在脑中将小作文减减加加,措词修辞,反复润色。
就连明天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声色来勾的刘波心软,他都想好了。
总之,力求“一发击中”。
可是渐渐地,邵玉铭感到了不对劲,身下的床板好像在震动,黑暗里也好像传来了血的味道。
他本在生气,是背对着刘波躺下的,感受到身边人的异样,邵玉铭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再次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
他问,但是刘波没有理他。
听不到刘波的声音,也看不到刘波的表情,邵玉铭感到了不安。
“你还好吗?”
他又问了一遍,可依旧没有得到刘波给予的回应。
邵玉铭再也坐不住了,他果断的伸出手,按照记忆中电灯开关的位置,“啪”的一声点亮了屋顶的电灯泡。
屋内顿时光芒四。
灯开的有些猝不及防,眼睛长久的处在黑暗中,显然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感到不适应,邵玉铭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睛。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再去看床上的刘波,刘波正以一个背对着他的姿势,蜷缩着身体躺着。
邵玉铭还是看不见刘波的神情,也就不好“拿捏”刘波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只能小心着问。
“你是不舒服吗,刚才……”好像感觉到你发抖了。
但话到嘴边邵玉铭又觉得这样子说了,刘波听了可能要炸毛。
看刘波蜷缩着身体的样子,于是他又改了话,问:“是肚子痛吗?”
刘波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依旧不理会邵玉铭,邵玉铭不气馁,接着问:“要去医院吗?”
“……”
邵玉铭嘴唇紧抿了一下,又有些不确定的说:“或者……喝点热水。”
他在医院里看电视的时候,电视里的养生专家就说:爱她就让她多喝热水!
本就是一个“广告”具体说的什么他也忘了,反正说是身体不舒服多喝热水就行了。
“……”
没道理说了这么多刘波还是不搭理他,邵玉铭也顾不上刘波会不会翻脸了,他握住刘波的肩膀就想将人扳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刘波的“抗拒”反应很大,全身僵硬,邵玉铭用了点力气才将刘波的身体翻过来。
然后,等他看清刘波嘴里叼着的那只血淋淋的手时,彻底的怔住了。
“你在做什么?”
邵玉铭的反应还算是快,第一时间就想将刘波那只染血的手解救出来,可是刘波咬的太紧了,邵玉铭根本不敢用力气去扯。
看着刘波紧闭双眼,对万事万物充耳不闻的样子,邵玉铭简直又气又急又心疼。
可无论他说尽好赖话,刘波就是不搭理他,只是固执的抱着自己的手。
没有办法了,邵玉铭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刘波的嘴巴边,对他说:“你要咬就咬我好了,你先松开你自己的手好不好!”
“……”
邵玉铭真的是气急了,找不到沟通的办法,他只能直接上手去掀刘波的眼皮,扒着他,强迫他看自己。
“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要是难受就咬我好不好,我皮糙肉厚不怕痛的,你咬我,行不行!”
不知是眼睛无法闭合的原因,还是灯光太刺眼,刘波的眼睛在眼眶中快速晃动着蓄满泪水后,终于聚了焦。
他的眼神聚拢在了面前人的脸上,定睛看了片刻后,像是终于明白了邵玉铭的嘴巴张张合合说了些什么,便如邵玉铭所愿,松开了嘴巴。
可刘波也在邵玉铭欣喜的眼神中,猝不及防的,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