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场雨，隔天一早就出了大太阳。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的地板上，把满室都照得亮堂堂的。

梁晴趴在床上，手从被子伸出，摸到床头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按灭了闹钟的铃响，房间瞬间归于安静。

梁晴揉了揉眼睛，然后搓了搓脸，顿了几秒，就起床了。

换好睡衣，她走到卫生间，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挤好牙膏，边刷边看向镜子里的人。

头顶盘起的丸子头被压得东倒西歪，显得蓬松又杂乱，弯弯的淡眉下的一双眼睛还带着迷蒙的睡意，而眼睑底下是两道浓重的黑眼圈。

梁晴面无表情地重复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低头吐出满嘴的泡沫，用塑料杯在水龙头底下接水，漱口，漱干净了之后，她扯下挂在墙边的黄色毛巾，浸湿水，拧干，从额头到下巴把脸抹了两遍。

整个洗脸过程下来，一般不超过十分钟。

梁晴出了卧室，就闻到厨房飘来的一阵香味，循着味道走过去，她看到燃气灶上的锅还冒着热气，掀开锅盖，里面是蒸好的红薯和玉米。

餐桌上照着往常一样，贴着杨巧珍的便签。梁晴拿起一看，杨巧珍说自己出门买菜去了，带了钥匙，不用等她回来。

梁晴放下便签，咬下一口红薯，红薯蒸得软糯，又香又甜。杨巧珍买的红薯个头大，分量足，梁晴吃了两个，差不多就饱了，她收拾好碗筷，拎着包出门上班。

迎着一路和暖的阳光，往前开车的感觉很舒服，梁晴靠在后背，不由得微微眯上眼睛。

车里的油表忽然闪烁起来，梁晴低头看了一眼，手握着方向盘，拐了个道，把车开往附近的加油站。

车子很快加满了油，上路仿佛都更加轻快。

梁晴熟悉这一带的路况，她选了一条离报社距离更远却不怎么堵车的路，果然一路都通行得十分顺畅。

抵达报社的时候，梁晴看了一眼时间，虽然这条路绕得稍微远了点，但确实花的时间更少。

梁晴把车停在一边，本想着下班也走这条路回家会更快时，又想到下班后不如再多跑几单，走哪条路回家就无所谓了。

初秋时节，风轻日暖。

报社门口挂着的“平城报社”四个大字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梁晴到办公室时，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坐在工位了，张莉正在往嘴里塞小笼包，抬头见到梁晴进门，冲她点点头。

梁晴微笑回应，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等待的间隙，她听到办公室交谈的人声里还伴有一阵不停歇的声音，梁晴寻声看去，吴锋的脑袋埋在电脑后面，手下动作不停，敲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办公室很安静，张莉吞下最后一个小笼包，起身去丢垃圾的时候，不经意地转头对吴锋说：“吴锋，你电脑敲小声一点。”

吴锋没抬头，敲键盘的声音停下，几秒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张莉将手里喝了一半的豆浆扔到垃圾桶，带着分量的纸杯砸出重重的一声，背对着吴锋翻了个白眼。

梁晴将这一幕净收眼底，她抬眼瞥了一眼对面，吴锋的半张脸被电脑挡住，梁晴看不到他的表情。

办公室敲键盘的声音仍在继续，原本聊得正嗨的那几个同事也不聊了，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其乐融融的气氛忽然就宕下来，透着莫名的古怪。

正在这时候，郑晗踩着点赶到办公室，一股脑地冲到工位，梁晴扭头看向她，郑晗把手里的小挎包一翻，一堆精致的化妆品散落在桌子上，她从那一堆里找出小镜子，翻开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又从桌上拿来气垫，拿起粉扑往脸上轻轻地拍。

郑晗补好了妆，冲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一转头，见梁晴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梁晴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压低声音问她：“最近办公室怎么了？”

郑晗收起桌上零零散散的口红眉笔，“什么怎么了？”

梁晴觉得刚才那幕很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张莉平时对人对事都是和和气气的，今天这么摆脸，梁晴还是第一次见。

梁晴顿了顿，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回过头，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和资料。

郑晗奇怪地看她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郑晗一反常态，很快收拾干净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摆在桌上，就埋头刷手机，刷了一上午，刷到中午办公室的人都去吃饭了，她还没停下。

梁晴从食堂吃完饭回办公室，看见郑晗还坐在位置上，脑袋埋在电脑后面，一动不动。

梁晴慢慢走回工位，拍拍郑晗的肩膀，说：“你看什么呢？”

郑晗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肩膀忽然被人从身旁拍了一下，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妈呀！吓我一跳！”

郑晗长长地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安抚似的不停用手拍自己的胸口。

“抱歉，”梁晴后退了一步，“我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盯着手机看一上午了，午饭也顾不上吃。”

郑晗缓了缓，缓过劲后，才把桌上倒扣的手机翻过来，往梁晴跟前一递，“就是这个。”

梁晴一看，是个国外的类似论坛的网站，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不过短短几秒钟，就是十几二十条评论不断往上顶，ip来自世界各地。

看得出来，这论坛里的网友们都很激动，聊得热火朝天

梁晴看了一眼，就从手机上移开了眼，看向郑晗，好奇地问：“这是干嘛的？”

郑晗睁大眼睛：“你不知道么？”

梁晴一脸莫名，“知道什么？”

“你平常都不上网的嘛？”郑晗无语地瞥她一眼，边从手机相册里翻照片，她挑了一张自己觉得拍摄得最好的照片，然后点了放大给梁晴看，边介绍照片上的人，“就是她，Orietta，一位非常牛的舞蹈家。”

梁晴闻言看向郑晗的手机屏幕。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合身的芭蕾舞服，一直手臂往上舒展，另一只手臂虚虚搭在铺开的裙摆，她单腿站立舞台的灯光下，高贵而优雅。

那束灯光把地板照得发蓝发灰，仿佛深夜里平静又神秘的湖面，而舞台中央的人微微抬着下巴，就像是一只翩跹而跃的白天鹅。

梁晴的视线一顿。

郑晗见梁晴看呆了，娓娓道来的语气染上几分自豪：“我了解过Orietta，她是个中国人，不过好像很早就在国外生活，从小开始学芭蕾舞，19岁加入维也纳芭蕾舞团，是维也纳芭蕾舞团唯一的中国面孔！更牛的是，她22岁就拿到了伯努瓦奖最佳女舞者的提名！”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的待机忽然暗下来，郑晗发现，及时伸手点了一下，暗淡的屏幕倏地变亮，照片上的人也仿佛瞬间被点亮。

梁晴看着照片上熠熠发光的人，静静地听郑晗说的话。

“论坛上有很多Orietta的粉丝，全国各地的都有，大家都在很为她能回故乡演出感到高兴。她可真是太优秀了！”说到这儿，郑晗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儿骄傲，“真给我们中国人争面儿！”

郑晗说着说着，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拿着手机，“我给你看她跳舞的视频，你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她了。”

郑晗退出手机里Orietta的单人相册，点开视频那一栏，不停上下滑动，然后找出一个点了心号的视频。

郑晗解释说：“这是我特意翻梯子在网上下载的视频，虽然时长只有十几分钟，但全都是精华。”

说着，她就点开了视频。

低缓的交响乐响起。

身穿黑色芭蕾舞裙的年轻舞者随着音乐的旋律而舒展双臂，音乐声调往上扬奏，她优雅地抬起单腿，向前迈了几步，旋转，跳跃，然后脚尖轻巧地踮在地面，姿态柔美而又不失力量。

光束追逐着那只翩翩起舞的黑天鹅，这一刻只为她而闪耀。

镜头忽然远拉，人变小了，舞台反而更大了。

舞台上的人一举一动无声地演绎优雅二字，就连地上由灯光映出的肢体身影都是那么的协调。

每一次踮脚，转身，跳跃的舞蹈连贯动作都做得顺畅无比，还能跟音乐的起伏搭配得天衣无缝。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站在舞台中央的舞者下了不少苦功。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一点错都没有的。

郑晗说：“她这次回国也是因为舞团受邀来中国巡演，就这个星期天的晚上七点，会在我们市百花剧院举行演出。”

梁晴安静地欣赏手机里舒展长臂的人，抿起的唇线微微往上扬。

郑晗的声音飘远，记忆中那个人的声音更近了。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者，站在全世界的中心，让所有的灯光为我聚焦，让所有的掌声为我响起。”那是哪一年，少女许下的豪情壮志慷慨又激昂。

如今，她做到了。

“我查了他们舞蹈团的行程，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估计Orietta巡演完就要回欧洲了吧——”郑晗喋喋不休，见梁晴失神地盯着手机，以为她看入迷了，就拉扯起梁晴的胳膊，摇晃了几下，不满地提起声音，“梁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梁晴的身体被晃歪，眼神却一直没有移开，她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轻轻呢喃了一句：“真好。”

声音低不可闻。

真好啊。

她也由衷地为杨佳佳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