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羡知数日未归，怕是外界情形愈发困难，偏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就算是有分身，也该应接不暇了。

李泱暗叹，这高位者，属实是不好当啊。

青鸾和其他几位尚能体贴主子难处的前前后后安抚许久，姑且让众人信了虞公子会想办法的说法，整个前院才算暂时安宁下来。

李泱最怕这类事，自己都活得艰难，还要时刻为他人着想，实在太累。

这场内讧没能闹的起来，很快虞府集体都面临危机。

李泱早发觉这整个府邸都不太对劲，却未料到会这么快彻底暴露出来。

青鸾来时，李泱正在收拾包袱。

他留在这本就是图个清净舒适，如今虞府自身难保，他便也没什么继续留下的理由。

灵植依旧生机勃勃长在土里，李泱只将前几日收下的种子塞进布兜，虞羡知吩咐他照料的一株没动。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他正竭力说服自己的良心，猝不及防被门大力推开发出的声响吓了一跳，李泱极其做贼心虚的背朝着来人，僵硬直起身。

“凤公子！”

青鸾这一声分外情真意切，简直可以用声泪俱下来形容。

李泱是从未被她这样唤过，当即暗呼不妙，面上却不显，转过身笑眯眯看向青鸾。

“怎么了，青鸾姐姐？”

青鸾此时哪还有平常那股高傲冷淡的劲？巴掌大的小脸上遍布泪痕，双目红肿。

“虞公子遇难，整个府邸陷入危机，如今，只有您能救公子了！”

她边说着，眼泪扑簇簇往下落，走近两步抓住李泱的衣角，楚楚可怜。

李泱叹了口气，只能先将包袱丢在一边，被她一路拽着去解救虞羡知。

出乎意料的是，虞府中虽已有部分人自顾自逃命去了，但心甘情愿跟着青鸾去救人的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青鸾此时也顾不上旁的，将李泱和其余人暂且安排在墙根处蹲守着，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鸟儿飞到墙头去查看。

李泱定睛一看，竟是只黄腰柳莺。

只听那尖尖的小嘴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蹲在李泱身后的十几人应声而动，推开大门猛地冲进去。

围在院子里的百姓人数远超虞府，个个将铁锹锄头挥的虎虎生威，却被一脚踹得连连后退。

实际能抗能打的只有极个别身强体壮的。

这边厮打着要救虞羡知，那边本埋伏着也要去救虞羡知的下属们一听声响，连忙分散开去防着被声音吸引过来的怪物。

李泱趁乱溜进去，匆匆瞥了眼被绑在枯枝堆上的小小白色身影，解了绑，将那团没骨头似的软糯抱进怀里。

“快带上公子走！”

青鸾跃身过来，一掌击飞试图朝李泱挥锄的男人，急急喊道。

被下过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人类的命令，哪怕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也没人擅自动用法力。

全靠肉搏。

注意到李泱这边的动静，火力迅速朝他这边集中过来。

他只能一面护着虞羡知，一面缩在青鸾等人后边，慢慢朝门口挪。

瞅准时机，李泱撒腿就跑。

“快拦住他……”

愤怒的叫喊被甩在身后，李泱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将双腿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耳边尽是呼啸的风，等终于进了虞府大门，才算稍微松了口气。

李泱用胳膊夹着狐狸，飞速收拾完包袱往肩上一抗，到马厩里牵了匹看起来最健壮的马，翻身上去直直奔出城门。

这样颠簸竟也没能将虞羡知晃醒，李泱面无表情地想。

当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给他上演了一场农夫与蛇的戏码，虞羡知能虚弱到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还不是为了护着西倾这群白眼狼？

他判断失误，低估从边境逃进城的人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行人死伤惨重，他本人灵力耗尽，只能撑着躲到草垛后面，而后不省人事昏迷过去。

偏偏这一幕恰好被一名偷溜出去寻找食物的平民男子撞见，全然忘记过去虞羡知护佑西倾的种种功劳，满心满眼只有被欺骗的愤怒。

他将昏迷的虞羡知带到百姓面前，誓要揭露这所谓虞公子的虚伪表象。

一番话激忿填膺，轻易带动众人压抑许久的情绪，纷纷叫嚣着要将虞羡知用火烧死。

虽也有对虞羡知尚存感激的人替他说话，但很快被当作叛逃者，要一并处死，于是替虞羡知谋不平的苗头刚生出几个就被全面压下去，没人敢再发声，沉默地成为其中一员。

实在是愚蠢。

冲出圈门，群起攻之，妄图杀死守卫自己的猎犬，作为羊群，又能存活几时？

亏得虞羡知还分发库中存粮，真是千分万分不值当。

只期盼青鸾等人能顺利逃出，这西倾城，便任它自生自灭吧。

一人一骑的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中渐渐缩成小点。

虞羡知是被清脆悦耳的鸟鸣唤醒的。

他摁着肿痛的太阳穴坐起身，四处打量了下所处的环境。

显然并未在府内，身下的竹床若有若无散发着凉意，除过现下坐着的，只有一桌一椅，且十分简陋。

正对着窗的桌子上摆着几本密密麻麻写满的书册，旁边是一株生长的极好的狐尾草。

虞羡知穿戴整齐后下床，正欲走过去仔细查看，木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李泱手里捧着几颗拿叶子兜着的野果，他往嘴里扔了颗嚼了嚼，却酸得秀气的眉毛都皱成一团。

“呸呸呸！”

连忙吐掉口中的残渣，李泱连带着叶子丢的远远的。

这会儿才算是有时间搭理这个让他伺候好几日的人。

“哟，醒了啊？我还以为虞公子您要睡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呢！”

和青鸾呆久的坏处一张口就体现出来了，不过李泱也确实是实在忍不住。

他当时在虞羡知和当铺东家面前声泪俱下地作戏，自以为成功瞒过去，实际人家虞羡知早知道他不是真的凤洛。

配合他演完，还以狐狸原身不怀好意接近他，更可恶的是，即便终于幡然醒悟，他还要尽心尽力伺候他到苏醒！

想到此，李泱就恨得牙痒痒。

虞羡知沉默片刻，倒也是理清状况，朝李泱拱手：“麻烦凤公子了。”

李泱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也就不必再装了吧，虞公子？我究竟是不是凤洛，你应当比我清楚。看别人装模作样犯蠢，很有趣？”

李泱自诩骨子里是有些骄傲自得的，鲜少有这样被玩弄于掌心的时候，要说心里不舒服，那是的的确确不舒服。

若真当他是昔日好友凤洛，正大光明再续友谊便是，又何必故意化作原型讨他欢心？

李泱没什么太大兴趣喜好，独独对浑身长毛，毛茸茸的小动物欲罢不能。

他在西倾人生地不熟的，知道他这一点，定然是从前就认得他。

李泱这两句反问逼得虞羡知手足无措起来，一时间看上去竟像犯错被家长责怪的稚童。

“我……抱歉。”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开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诚恳向李泱道了歉。

对于虞羡知的歉意李泱不置可否，伤害过就是伤害过，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能掩盖。

而对方处心积虑接近他的目的，李泱并不感兴趣。

“既然虞公子已经醒来，西倾如今是回不去了，我这小破地方容不下您的贵体，自行另寻出路吧。”

这下便是要送客了。

小木屋位于林深之处，是十多年前李泱经过时，相中这里远离尘世喧嚣，可以躲躲清闲，亲手建下的。

未曾想倒是方便了十多年后来逃难。

他说完这番话，虞羡知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自觉告辞离开，反而有些撒泼耍赖的意思，不张口也不动弹，直直立在原地，琉璃般的眼眸凝视他，身影莫名与小白狐的重叠。

李泱抬手遮住视线：“我不吃这一套！”

听他这样说，虞羡知果真不再用那般眼神看他，微微低垂着脑袋，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双目，给李泱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会掉眼泪的错觉。

当然，错觉就是错觉，对方再抬起头时，脸上没有半点儿湿意。

虞羡知眼神坚定，将小人之言说的异常正直。

“你危难时，是虞府收留，如今我灵力尚未恢复，你也应当留下我。”

李泱：“……”

好，好，实在是好得很哪。

没料到风光霁月的虞公子会打出这样卑劣的招数，李泱有种吃了哑巴亏的憋屈，偏偏还没有任何理由来反驳。

既然非留不可，那有些事他也必须弄明白。

“你我二人，以前是否见过？”

虞羡知乖乖回答：“见过。”

李泱搜肠刮肚也没能忆起到底在哪见过虞羡知这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

“何时何地？你又为何故作不知，将我留在虞府，又是为何化作白狐刻意接近？”

他接连提出好几个问题，可无论他再怎么问，虞羡知都不肯再开口了。

李泱怒气冲冲摔门而去，打算扔他一人在林中自生自灭。

走到半道又反应过来，这屋子是他辛辛苦苦建的，怎能便宜那小子？！

原路折返回去，再推开门时，虞羡知竟正操着扫帚清扫屋内的积灰。

桌面也摆上几颗色泽鲜嫩，诱人的野果，比他之前找到的大了数倍。

见他回来，虞羡知温和一笑：“饿了先吃野果垫垫肚子，我清扫完便去捉几只野味。”

李泱被那笑迷惑心神，竟真依言去啃了几口野果，等一整颗下肚才猛然清醒过来。

虞羡知寄人篱下却行为妥帖，让他连茬儿都不好找，瘫倒在床上，郁闷万分。

“抬抬脚。”

“……”

他还是觉得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