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洁白的靴子走到他面前停下，李泱头也不抬，自顾自接着敲碗。

这只破碗沿上烂了好几个缺口，是从一处堆了几个草垛的地方捡来的，估摸着不久前有流浪汉暂居过。

李泱倒也不嫌，他现在也是沿街乞讨过日子的人，能盛的住东西的碗就是好碗，没差。

他不抬头，那双靴子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挡了人家财路，要靠边让的意思。

腹中又传来强烈的饥饿感，李泱捏起碗里其中一颗半个小指那般大，闪烁暗光的晶石，举到眼前仔细打量，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下，光亮被对方遮得严严实实，当即不满地“啧”了一声。

“这位公子，你若是没打算发善心，还请站到一边去，别挡了小的升官发财的道。”

人还盘腿坐在地上，碗搁在跟前乞讨，嘴上却说着要升官发财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小乞丐患了失心疯，神志不清常。

可那白衣公子面上依旧神色淡淡，眼神直勾勾放在李泱身上，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

李泱不再管他，爬起身揣着晶石进了正对面的包子铺里。

见状，白衣公子立即提剑跟了上去。

这白衣公子，正是虞羡知。

他二人在路上奔波数日，临近盐城的时候被周边各类庞大可怖的异种撵得四处逃窜。

好容易抵达城门，外边却有重兵把守，他二人若想要进城门，需得经过检查，确保身上没有携带那名为“腐瘤”的怪气，方可进城。

身为两名外来者，李泱虞羡知自是对这些一窍不通，若想快些进门，也只能听话照做。

听从对方安排，由人领着去简单清理了下身子，本以为要用何种新奇的法子来检测，谁知对方紧接着便要求他们将衣裳脱掉。

虞羡知当即皱起眉，盐城是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不假，可怎会有这样无礼的要求？

他不信要入城的人都是这般，要先脱了衣裳才能进去。

冷冷注视着一路领着他们的两名士兵，那两双眼里的不怀好意都快溢出来。

正欲拉着李泱转身离开，才发现这没心的人竟已将外衫解了下来。

素来沉稳冷静的虞羡知此时却像是“轰”地被点燃，脑袋气得突突直跳。

他死死抓住李泱还在解衣裳的手，用力往边上一甩，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在做什么？！”

李泱猝不及防被吼了声，手臂也叫他拽得生疼，对他突如其来的脾气感到万般莫名其妙。

“腐瘤”本就是以血液为传播媒介，对方也没要求他们当众脱衣检查，只是看下身上有无伤口罢了，同为男子，一身你我皆有的皮肉有何见不得人的？

如此简单的要求，配合完毕，尽早进城安顿下来不好？

他虽不解，可瞧虞羡知一副气极的样子，还是识相地闭上嘴，没打算在他油盐不进的情况下多说。

正僵持不下时，门外走进一名穿着庄重威严的男子，两名士兵立即谄媚对着他点头哈腰。

对方一看见他二人样貌，尤其旁边衣衫不整的李泱，当即狠狠拧了下眉。

瞧见这场面，他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痛骂完两名士兵，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玉石质地的铜镜，从头到脚依次照了他二人一番。

“狐狸？”

那官又看了眼虞羡知，命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转身离开了。

李泱以为这场闹剧在踏入盐城的那一刻便算结束，正想让虞羡知掏些钱给他，去买点吃食填填肚子。

谁知虞羡知竟直接从他手里扯出袖子，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饶是李泱气性再好，也叫他惹恼了，扭头背对着他朝相反方向走去。

赚不到钱，他讨饭还不行吗?

于是带着还是头一回见的会发光的小石头，李泱去买了两个大肉包。

途中虞羡知一直跟在他身后，似乎很担心他灰扑扑的打扮会被老板打一顿赶出门。

李泱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啃包子时，虞羡知在他身旁蹲下，闷闷道：“对不起。”

肉包子皮薄馅多，刚要破皮的瞬间还能尝到些鲜美的汁水，李泱舌尖不留神被烫了下，边小口嘶着气，边回：

“这位公子，你我无冤无仇的，好端端道什么歉？”

他话里赌气意味太浓，虞羡知想听不出来都难。

见李泱当真没有要跟着他走的意思，似乎打算一直在这儿坐下去，他只能昧着良心说：“方才是我过于冲动，不该对你发脾气。”

接着他从身上又掏出几枚比李泱讨来大了几圈的晶石，拉过李泱没拿包子的手，放上去。

李泱这下就顾不得再演戏了。

他方才买包子用了一颗晶石碎渣，如今虞羡知交给他的，足足能分成四五颗碎渣！

李泱短暂地沉浸在乞丐变凤凰的喜悦中，安安稳稳，妥妥贴贴包好塞进怀里，他才终于舍得施舍给虞羡知一个眼神。

“哪里来的？”

虞羡知老实作答：“借来的。”

闻言，李泱声调骤然提高好几个度：“借来的？！”

人生地不熟，虞羡知胆子是有多大竟然敢借？！

有能挣到钱的法子吗？有把握能还得上吗？万一遇上不好惹的债主，还不清账要打断他们的腿怎么办？

李泱手忙脚乱又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往虞羡知手上一放：“快给人家还回去。若是不还，你就别说我俩一块进的城，我在这要饭能活得更好。”

虞羡知原本还因衣裳的事耿耿于怀，被他这么一闹气消了大半，重新帮李泱把不知何时滚了一层灰的荷包塞回胸前，神情无奈。

“还的上，不会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这晶石是从人尸脑子里挖出来的，等级越高的人尸，脑子里的晶石也就越大，而相应的危险系数也就更高。

每日盐城都会有自发组建成的队伍出城猎杀人尸，实力强劲者便会将闲余的晶石贷给需要的人，让他们第二日跟着自己出城，所获得的晶石三七分，领头人取走三，如此持续到对方有能力偿还借走的数目。

当然，借出去也是有前提的，不会有人愿意带着一群累赘去送死。

……也就是说，为了获取更多晶石，虞羡知从明日起需得跟随队伍一同出城。

听完对方的耐心解释，李泱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以为虞羡知丢下他一个人离开，是不打算再与他同行，哪能想到对方竟考虑的如此周全，叫他饿了一顿，却又叫他往后每一顿都有着落了。

这般......他也没有任何还能赌气的理由了。

李泱一手撑着地爬起来，随意拍拍手上的灰，“走——”

话还没说完，步子也尚未来得及走稳，后边倏忽冲过来一个打扮惹眼的公子哥。

李泱被虞羡知及时扶了一把才避免摔倒，可对方被他绊了一下，直接面朝地扑在地上，发冠都散了一半。

“哎哟哟......哪个不长眼的？找死呢？！”

大街上当众摔了个大马趴，里子面子都丢尽了，闻青气急败坏，由着从身后匆匆赶来的仆从扶起他，转过身揪住李泱的领子就要向他讨个说法。

可他没想到这小乞丐身边还跟着个沉默寡言的高手，对方用剑柄不轻不重敲了下他的手腕，霎时连带着身子麻了半边，只得松了手。

“你！”

眼瞅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鼻子都要气歪，李泱不想初来乍到盐城就得罪人，连忙上前一步，将拿剑横在他前面挡着的虞羡知推到身后去。

“诶诶，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嘛，别伤了和气。”

闻青狠狠甩袖：“本公子跟你个乞丐有什么话好说？!

“我追小贼追得好好的，你突然出现挡了我的道，害得本公子钱袋子没追回来，还摔了一跤！”

李泱被对方那句“突然出现”的不讲理程度惹得眉头跳了跳，却还是按耐住，好脾气地道：

“那您看是怎么赔偿算合适呢？”

他自认礼数已足够到位，但显然对方不吃软，依旧咄咄逼人，话里话外都瞧不起他。

“你赔得起么，臭要饭的。光是本公子这身衣裳，都......啊！”

闻青难以置信地捂着脸，上边慢慢显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你竟敢打我？！”

李泱这一下用的力气可不小，整只手都酥酥麻麻的疼。

他漫不经心甩了甩：“反正也赔不起，那多欠点，也没关系吧？”

嘴上是半点便宜不让，实际他脚尖都朝着另一方向去了，时刻准备拉上虞羡知跑路。

出乎意料的是，闻青捂着脸又看了他半天，蓦地变了脸色。

似是不敢相信般，他放下手走到李泱身边，踮着脚又细细察看了番他的脸。

李泱不明所以，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后退几步，却又被对方撵着又贴过来。

最后这行为堪称诡异的锦衣公子凑近他，闭上眼嗅了嗅，再睁开眼眼神乍然亮了起来。

“主人！”

一开口，李泱，虞羡知，以及从始至终都躲在闻青身后的仆从，皆是一惊。

当事人李泱尤其慌得厉害，一把将他推开，“什么主人?我就是个要饭的，你认错人了公子。”

可对方神色坚定，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主人。

“李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