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作响”的雷点子迸溅到青衣少年鞋面上，不知是吓得还是真被烫着，他急促叫了声，两脚蹬地往后退，哪想后背抵上一双腿，后路也被封死。

扭头往上瞧去，另一个男人抱着手臂冲他挑挑眉，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少年叫苦不迭，向前扑倒过去，却又不敢太过靠近雷光环绕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饶：

“大，大爷，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头脑不清，偷到您头上来……我有罪，我该死！”

说着朝男人连磕了几下头，哪还有方才抢走虞羡知晶石时的耀武扬威？

男人最终在快贴着他头皮的地方驻足，同样居高临下俯视着少年，欣赏了会儿小贼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扬声问道：

“让各位来说说，要不要放这小子一马？”

少年惶惶抬头看了眼，人群中有微蹙着眉的、漠不关心的、看好戏的，独独没有要站出来替他说话的。

真真切切算是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里边不乏有常出城门猎尸的老人，被他偷抢过晶石的也能找到几个身影。

前几回大多都看他年纪尚小，且是小偷小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容忍了，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都不想因为一些小事与自己同胞起内讧。

可总有不愿意惯着的。

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背运碰上硬茬，终于要狠狠吃上回教训。

难得有人出头做恶人，得益者又是自己，当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男人放出一身的雷光也不过是为了章显威风，吓唬吓唬人，不可能真的闹出人命。

等了半晌也没人提出说要他放过少年的，早有预料地冷笑一声，笑得少年心凉了半截。

他以为自己这条小命真的要交代在这，男人却突然大发慈悲似的说道：“这事说大不大。正是需要同仇敌忾的时候，我也不可能真要你性命……”

少年喜出望外，正要再给人磕几个头表示感谢，男人又紧接着道：“你自个儿挑着剁根手指，这事就算翻篇。”

或许对于他这类身经百战的人来说，失去一根手指顶多是永久性无法恢复的小伤。

可对于这明显初出茅庐，情绪都摆在明面的少年来讲，简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听见对方叫他剁指，当即脸色煞白，冷汗冒了满背。

男人用眼神示意了下少年身后铜墙铁壁一般的人，那人会意，抽出剑随手丢在他脚边。

少年吓得浑身一颤，哆哆嗦嗦伸手去捡，试了好几次连剑都握不住，人群中不合时宜地传出带着嘲意的笑声，逼得少年眼眶硬生生又红了几分。

男人等的不耐烦，怒喝一声：“是让人动手帮你吗?!”

说着往前踏一步，似乎真要去取剑，虞羡知没忍心再看下去，走过去挡在少年前边。

“他偷了多少？”

从腰间解下装晶石的紧口布兜，对着男人敞开，露出里面堪堪铺了一层的晶石。

“这些，抵他一根手指可成？”

男人本来也没想把事闹大，对方不过一个十四五岁毛头小子，现在出气倒是简单，等队伍里再进新人，他这坏名声也算是打出去了。

伸手拿过布兜，男人并未多言，带着堵在少年身后的人转身走了。

围了一圈的人也就此散去，虞羡知将腿脚发软，惊魂未定的少年从地上捞起来，待对方站稳脚跟，松了手。

少年自是对他还有印象，毕竟不久前才抢了人家晶石，如今却是被他给救了，一时涨红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谢谢，谢谢。”

虞羡知掸了掸袖口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无妨。”紧接着又嘱咐补充，“往后莫要再做这种事了。”

这种事？哪种事？

他也知偷鸡摸狗的行为有多招人憎恨，自己仗着能借用藤蔓的力量快速脱身，也愈发猖狂得意。

这能力他才获得不久，如今能发挥的作用似乎也只有这些，刀剑他都不会使，身上更是一点功夫没有，压根无法近人尸的身，更遑论从它们脑子里得到晶石。

若得不到晶石，他与拜十域那些弃民又有何区别？

想到那块死气沉沉的土地，四处可见臭在路边无人认领的尸体，少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还没让姐姐过上更好的生活，绝对不能被撵到拜十域去。

少年看上去确实被吓得不轻，到现在依旧惴惴不安地耷拉着脑袋，哪里还敢反驳虞羡知，连连点头称是，认错态度极其诚恳。

他将晶石归还予虞羡知，再次郑重向他道谢，钻进林中去寻自己的队伍。

接下来猎尸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幸运，次次都能撞上有晶石的人尸，虞羡知接连杀了好几个，都空手而归。

甩了甩手上黏稠的螺青色液体，忍不住皱起眉。

天上有昏鸦归巢，腰间挂着的方正牌子一下一下亮起光来，是师天和召集他们准备回城。

进城门时，虞羡知又看见了方才救下的少年，对方被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扯着耳朵怒骂，距离较远，隐约只能捕捉“再”“滚”之类的字眼。

解散前，有人捧着个破旧的木盒依次走过他们面前，要求将今日猎到的晶石交出总体的四分之一。

在师天和鹰一般凌冽的注视下，众人十分不情愿地依言照做。

轮到虞羡知时，他神色自若地放入少年还给他的那粒，小得可怜的晶石，而后收回手站回原地。

他站在队尾，是这队伍里交出晶石最少的。

师天和停留在虞羡知身上的视线格外久，像他这情况多数都会被判定为实力不行或态度不行，刚入队就被踢出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师天和最后只是留下句明日卯时此处集合，便吩咐众人各自散去，勿在城门逗留。

虞羡知回去时，前院灯火通明。

小狸猫似乎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与李泱重逢后更是每时每刻都喜气洋洋，笑声穿透力十足地从屋内荡到屋外。

虽没有听见李泱的声音，但虞羡知知道，他现在就坐在闻青旁边。

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屋内嬉笑的声音戛然而止，门被推开，李泱从里边走出来。

看着浑身上下像是在泥巴地里滚了一圈的虞羡知，李泱皱起眉：“你一直站这儿干嘛？我不出来还打算站一晚上不成？”

虞羡知现下这模样实在过于狼狈，李泱简直怀疑他再继续在这站下去，院子里的花都要被熏焉下去。

闻青跟着从屋里出来，还没来得及讽刺挖苦上几句，就被李泱安排去命人给虞羡知准备热水。

小狸猫满脸都是对他始乱终弃的控诉，好容易将闻青哄回屋里去呆着，虞羡知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处。

李泱：“......喂。”

指尖捏起他身上还算干净的一小块布料拽了拽，对方浑身上下硬得跟块石头似的。

李泱抬头去看，竟发现虞羡知眼睛红了一圈。

“他与我......究竟有何差别？”声音有种过度抑制的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委屈到极致，可怜兮兮要他给个交代。

李泱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愣了愣收回手。

略微思索了下，虞羡知与闻青，都是他养过一段时间的灵宠，虽然最后没有坚持养下去，但他掏出家底为他们铺好后路，且都是等到他们有足够自保的能力才离开，也算是仁至义尽。

从二人与他的关系上，并无太大差别。

要说有，唯一不同的，也是出现在虞羡知自身。

闻青确确实实是将他当作主人，恩人看待，可虞羡知对他抱有不纯的心思，感情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变了质，如今似乎也很难再有所改变。

现下他忆起往事，心疼愧疚之心皆有，无论虞羡知与闻青对他是怎样的心思，似乎对他自身的情绪并无太大影响。

李泱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虞羡知的发顶。

这样的安抚虽无济于事，但他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比任何人都要从容淡定的虞羡知，在被他摸了脑袋后，和闻青那只小猫一样，无法克制情绪地弹出两只尖尖的耳朵来。

耳朵尖上的绒毛触了触李泱的手心，痒痒的。

分明眼眶还红着，眼神却完全没有了方才那股可怜劲，反而多出些别的意味。

“......再摸一下。”

这是李泱发现他就是闯入他房内的狐狸后，第一次主动抚摸他。

李泱手上动作顿了顿，莫名觉得现在的虞羡知非常不对劲，尤其是被那双琉璃眼注视着，怎么也下不去手。

见他迟迟不肯动作，虞羡知垂下眼帘：“不行吗？”

往日随手就能做的动作，现下却变得复杂起来，李泱咬咬牙，又将手放回两只毛茸茸的狐耳中间。

“行，有什么不行的。”

不就是揉揉脑袋，摸摸耳朵么？吃亏的又不是他。

说起来，虞羡知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失态，李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这下一来，还真叫他心里麻酥酥的。

情不自禁放柔了声音：“热水应该已经给你备好了，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吧。”

虞羡知此时刚尝到甜头，完完全全被摸顺了毛，自然李泱说什么便是什么，点点头乖乖地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