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珠竟把那日的戏言当了真,说要陪他上边关,就真的自发练起了基本功。
从王家回来第二天,刚用过早膳,周敬端慢悠悠地从书房中随手找了本王妃看过的话本子,又着人从厨房取了盘山楂糕,打算去房里给日常睡回笼觉的王妃备着。
进门一看,却没瞧见人,他接着不紧不慢地,把府上有床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路过演武场,才发现王妃竟然在扎马步。
王明珠满头大汗,被春日的阳光晒着,不知是热的还是憋的,小脸红扑扑。
周敬端差人搬来一把椅子,自个儿往上面一坐,一边观赏王妃难得勤劳,一边吃山楂糕。
过了没多久,王明珠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扛不住了。
她用力到连牙齿都在打战:“王......爷,我标......准吗?”
周敬端点点头,鼓励她:“比周敬微头回练武强。”
王明珠一听这熟悉的名字,便联想起了景王殿下惨白着脸,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的身子骨,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不能半途而废,浑身继续抖似筛糠,也要再撑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周敬端徐徐道:“我当初练下盘,扎马步的时候,在两腿之间放了个火盆,你若想事半功倍,不如......”
“不必了!”王明珠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喊:“您容我多活两年吧!”
王妃断断续续地坚持了大半个上午,午时小憩后,腿愣是抬不起来了,连下床都困难,更别提继续巩固基本功了。
王明珠尝试着走了几步路后,彻底放弃挣扎,瘫在床上像一条不愿意翻身的咸鱼:“王爷,不用管我了,我就这样死了算了。”
周敬端闻言一挑眉,走过去将她横着抱出了卧房,硬是把她带去了演武场,给她在椅子上垫了三个柔软的大垫子,安置好后,下人带上来一把弓并一筒箭。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稻草靶子,将弓握在手心,架起箭连射三发,三支都命中红心处,接着一拂耳边碎发,回身看着王妃,神情潇洒极了。
王明珠只恨这会儿腿疼,不能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只能略有些惋惜地道:“王爷好箭。”
站在一旁伺候的圆圆闻言,身子一歪,差点栽倒过去。
周敬端倒是没怎么生气,他将腿脚僵硬的王明珠扶了起来,把弓塞进她的手里,以拥抱的姿势,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吹气:“看靶子,屏气凝神。”
王明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家王爷还没做过如此亲密之举,即便是三更半夜,两人仅着中衣并肩躺在床上,也都是各盖各的被子,各躺各的位置,无形中仿佛有一条线置身于两人之间。周敬端发乎于情止于礼,端的一副谦谦君子相,即便被催了那么多次子嗣问题,依旧老老实实地,像是与朋友共枕眠。
王明珠在无数个夜晚自暴自弃地想过,自己是否毫无魅力,能叫这个人间柳下惠坐怀不乱至此。可诗会一事后,她又突然信心倍儿曾,觉得她家王爷或许有别的安排,对方尚且不急,自己急个毛线。
这会儿被他这么一抱,原先被端着出卧房的羞涩如今也慢半拍地冲上了脸颊,她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颗外薄里嫩的红柿子,僵立在对方怀里,差点连弓都握不稳。
她总算知道,话本子里那句“美色误人”是个什么意思了。
就这样每日坚持,练了不到两个月,便迎来桃花盛开的时节,皇帝照例在京郊围猎场办了春猎,给一众皇戚近臣发了邀约后,自然也算上了桓王。
而许久不出门的桓王,接到宫人传的话时,正与王妃待在院子中,瞧着她架弓射飞花。
“周敬端”悠闲地卧在贵妃榻上,手边的八仙桌上放着三盘甜点,他微微眯着眼睛,十分惬意地看着王妃的小小身影。
“王明珠”周身气氛显然凝重,懂内情的一瞧就知道不是王妃本人,她利落地架起弓箭,朝天一送,飞快地继续架起一支箭,不假思索又是一发,竟然从来没失过手。
桓王爷抹了一把嘴角的糕点屑,抽空鼓了鼓掌,他家王妃认真的英姿,真是帅炸了。
桓王妃一筒箭用完,回身坐在了桓王身边的椅子上,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至下巴,滴在了衣襟上。
她给自己加练,累了半天,扭头看桓王吃得好喝的好,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就好像发自内心地觉得,对方心情好了,自己心情也跟着会好。
王明珠摸起桌上宫里人送来的请柬,打开看了看,内里的字洋洋洒洒,能瞧出来是皇帝亲笔。她啪地一声丢回桌上,道:“皇帝近来心情不错,太难得。”
周敬端也抓起请柬看了看,翻来覆去也没瞧出来什么内容,便问:“这都能看出来?”
“周敬鸿这个人过度谨慎,心里想什么向来不表达在脸上。小的时候,太皇太后去世,国丧期间,我们一大家子在佛堂抄经书,只有他写的字时而飘时而端正,有的时候还过于板正,我就悄悄观察,发现,太后来佛堂给他送饭的时候,他的字会飘,姐姐们悄悄哭太皇太后时,他的字会板正些,平时一般会端正。我当时就想,原来做储君,就连自己的心情都不能坦率地表达,生怕被人拿住把柄,那活着岂不是太憋屈了。”
“自打我守在边关,皇帝信里的字就都端正了,从没见他飘过,尤其是他亲自写信告诉我景王反了,字尤其僵硬。登了基后,他的信都由旁人代笔,或是圣旨,再也没人看得出喜悲了。”
王明珠缓缓地说着,表情依旧冷漠,看不出同情也瞧不出关心,周敬端心想:你们兄弟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景王那个病秧子像是从路边捡的。
王明珠凝视着一片落在地上的花瓣,半晌后道:“咱们一定要去春猎。”
周敬端好奇:“为什么?”
她回道:“趁着皇帝心情不错,正是找他办事的好时候。赶紧去求个旨意,找个缘由下扬州耍。”
第二日,桓王夫妇一大早就去了围猎场,一同到的还有半路撞见的景王,景王车里另坐着她五哥,身后跟着王家四郎的快马。
稍微活动活动身子后,吃了两口热酒,男丁在前头策马,女眷与部分不会武的文官走在一处,慢悠悠地聊些什么。
王明珠没有能说的上话的京中女眷,先前结识的玉棠公主此刻大约还在佛堂抄经书,她只有跟她五哥王权一道。
王权本就气质儒雅,骑着马还真有些公侯气度,他遥遥地望着不远处三个并排而行的人,皆着轻甲,只看背影,便是亲的不能更亲的兄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问明珠:“你与桓王,如今走到了哪一步?”
王明珠扭脸看他,心知绝对骗不过这个老狐狸,只好老实回答:“一般朋友的地步。”
王权的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神情:“就算他不想,你就不馋?”
王明珠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在意这边,才耳根红透、支支吾吾地道:“这种事急不得,我不信他一辈子把我当朋友。”
王权哈哈大笑起来,王明珠气得打他的手臂。
他道:“我可提醒你,是你当初看了他的画像后,死乞白赖地同意嫁给他,可没人逼你就范。”
“我知道我知道。”王明珠垂头丧气:“我当时一眼就觉得,这人长得太称心如意了,就好像我俩上辈子有一段,非要今生来续前缘似的。”
王权:“既然这么称心如意,不如由你先下手,跟他睡前喝两盏酝酿一下,把人喝服,不就水到渠成了。”
王明珠:“你知道桓王什么酒量吗!我喝服他,不如去和四哥比掰手腕子,反正都是个死,我宁愿站着死。”
其实也有另一道原因,她每每想和桓王月下对酌、陶冶情操时,桓王要么婉拒,是在担忧她身体,要么两人一盏酒下去,再一抬头就互换身子了,两两相望,实在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下去。
所以她有些时候也怀疑,到底是不是酒的问题。
圆房那类事情,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两口子往往只把前两处占尽了,月色正浓四下无人打扰,她半娇羞半期待地把头往桓王肩上一靠,“人和”就会出来作乱,气得她只恨不能给桓王灌点什么助兴的东西,再强行扭下瓜来。
前方皇帝那处,左边走着桓王,右边走着景王,都微微慢皇帝一些,使得皇帝要说话,只能扭过头去。
皇帝今日尤其轻松惬意,笑也显得十分真心,他也像寻常兄长那样,记挂起弟弟的家事:“王妃合心否?”
周敬端许久不曾有大表情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了真诚的笑意。
景王调笑他:“敬端眼光一向好,岂能不合心?”
皇帝刚想补充些什么,余光里瞧见不远处蹦出来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在草地中四处乱窜,一下子起了兴致,他笑道:“若是谁先拿下今日第一只猎物,朕就同意他向我求件事儿。”
景王也笑了:“这赏赐有够大的。”
他说着,却也不动弓箭,仿佛不稀得求他什么。
这话正合周敬端的意,他闻言立马抽箭架弓,向着那不住活动的兔子,仔细瞄准起来。
刚眯起眼睛,心尖却猛地颤了一下,他的手一抖,头一痛,眼前突然漆黑一片,伴随着阵阵无力感,险些教他摔下马去。
周敬端急忙定了定心神,按按太阳穴,强行恢复光明后,手中的弓与箭却不见了踪影,同时身上还轻飘飘的,似乎轻甲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他赶忙扭脸去看身边的人,却瞧见了素衣淡衫的王权。
而不远处,三道金银甲中,有一道着银色轻甲的身影,轻轻放下手中的弓,掩饰住慌乱的表情,急切地回头想寻王妃的身影。
他们两个,居然在这种紧要关头换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