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郁青盘腿坐在妈妈墓前。
她没说话,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只在心里想。
如果人死后真的存在灵魂,能在彼岸听见现世亲人在墓前说的话,那郁青希望妈妈只看到自己精神健康的模样,不用听见她抱怨,不用担心她。
风越刮越大,天上下起了小雨,气温降得很快,郁青抱着膝盖取暖,不想离去。
发梢因为她的动作垂到地上,郁青把它抓成一把,扯到眼前,看着脏兮兮的发尾,神情郁闷。
想剪……
但是想到和妈妈的约定这辈子都没有实现的可能,愧疚感让郁青放弃了这个想法。
天色突然大亮。
三秒后,雷声才追上了电光。
“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雨点骤然变大。
郁青抬头,浓云翻滚间,微微泛着紫色的雷霆,树杈般生长。
“……妈,下次再聊。”
即使不太愿意,郁青还是站起来,压低身体往山下走。
声音和电光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说明雷电离她越来越近。
郁青还没有头铁到在雷雨天依旧不愿下山。
但即使她反应不算慢,下山走在路中间躲着两边的行道树,依旧感觉到长发不受控制地飞起。
行至拐弯处,正前方就是一颗高树,她正准备快步绕过,突然——
“轰隆!!!”
几乎是电光在眼前炸开的瞬间声音也到了。
郁青毫无防备直视那道亮光,眼睛被刺得生疼。
她闭上眼,眼角还挂着生理性泪水,第一时间双脚并拢,下蹲,手放在膝盖上。
她能感受到面前骤然升高的温度,听见树木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股焚烧的味道混合在泥土腥味中,闻起来难以形容。
郁青担心被雷劈过的树枝会掉下来砸伤她,便根据眼睛被闪到之前看见的地形,在脑海中规划了撤退路线,准备半蹲着跑路。
“呖……”
一声鸣叫混杂在各种声音中,几不可闻。
却让五感灵敏的郁青定在原地。
“呖呖……”
那声音细小虚弱,充斥着强烈情绪,那种浓烈的不甘明明白白传递到郁青耳中。
“呖啾……呖!”那只不知模样的小鸟挣扎着求生。
郁青听出它的愤怒。它还渴望着天空,渴望乘风而起,并不愿就在这里永远停下。
本就没有从情绪中走出来的郁青一下想到自己。
她记得幼时和母亲的约定。
她答应一定会考上top2,成为最厉害的青年御兽师,最后当上联盟冠军,让妈妈成为冠军母亲,所有人都会羡慕她,想知道她的育儿经。
妈妈死后,郁青更是把约定当成了目标。
她努力锻炼身体,好好生活,为当一位优秀御兽师做准备。
——但是失败了。
她没有天赋。
无法召唤星兽伙伴的废物,那些人在背后这么定义她。
她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她不甘心那扇门她都没有见到,就被判了死刑!
她没办法用世人最认可的方式出人头地,明明那是妈妈唯一的遗愿,她没办法让妈妈为她骄傲。
胸膛中燃烧着一团火焰,即使她挺直了脊背,用骄傲和不在意去伪装,那团火焰依旧没有熄灭。
她渴望着成为御兽师!
如同这只小鸟渴望着再度飞上天空!
……
郁青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即使眼泪止不住,视线一片模糊,她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寻着声音,用模糊的视线作辅助,她快速接近了那只啾啾叫的虚弱小鸟。
小家伙身形不大,单纯判断色块大小,比许天歌的啾啾雀还小一圈,郁青单手就能把它攥住。
“呖!”
郁青手指一疼。
小鸟用力啄了她。
郁青耳朵一动,不和它计较,继续上手,快速又轻巧地把它从地上铲起来,拇指施力,压制住它微弱的反抗,快速后退。
几乎是同一时间,头顶咔咔的响声更加明显。一根燃烧的粗树干折断,砰一声砸在了地上,泥土枝叶飞溅,火焰熊熊。
一根细小的焦黑树枝冲着郁青的眼睛飞来,被她恰到好处地侧头避开。
郁青没看见,被她抓在手中的小鸟张了张鸟喙,鸟脸震惊,黑溜溜的眼珠不停地打量她。
下一秒,它被郁青放进干燥的浴巾里。
“袭击救命恩人,你真是一只恩将仇报的小鸟。”
今天在学校里,在母亲墓前,郁青沉默了很久,面对着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鸟,她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你力气真小,我手都没破皮。”
“你到底是星兽还是普通小动物?如果是星兽,居然被雷劈到动弹不了,怪丢脸的。”
“嗯,果然是普通小鸟吧。”
普通小鸟:……
*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终于触底反弹了。
在郁青直面雷电劈树后,跑路途中再没有发生倒霉事。
郁青脑袋里有与现实一比一复刻的地形图,外加身体素质绝佳,即使视力受损,弯着腰下山,踩着湿滑的石砖跑,也能健步如飞。
纸袋除了刚开始被雨淋湿,变成临时鸟巢后就一直被郁青牢牢护在怀里。
“希望你伤的不重。”郁青终于下到山下,躲进勉强挡雨的公交站台内,她一抹脸上的水珠,“你要是去住治疗中心……”未来几周肯定是馒头和咸菜等着她。
喃喃自语间,郁青听到了公交车到站提示。
在车停门开后,她长腿一迈上车,投了纸币。
在手机二维码于年轻人中普及的现在,她这个行为还挺少见的,外加雨天、公墓、长得好看又似乎有眼疾……狗血剧要素齐全。
司机大妈八卦地多看了她两眼,趴在一进门第一个座位上的胖乎乎橘色星兽也动了动耳朵。
郁青感受到视线,没在意,她直接找了不容易吹到冷风的位置坐下。
随着公交车的摇晃颠簸,郁青又缓了一会儿,眼睛虽然依旧在流泪,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她心里松口气。
先不说小鸟,就这个恢复速度,至少她不用去治疗中心花钱了,好事。
郁青转瞬就做了决定,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少用眼。
然后她关心起小鸟的安危。
郁青不知道小鸟是否醒着,即使对方听不懂人话,她仍旧把一只手伸进纸袋,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地说:“我先带你回家,那会儿眼睛会好很多,能帮你检查。如果你伤得重,我们就去找医生。”
几秒过去,无事发生。
郁青不慌也不失落。
指尖能感受到比人体高几度的热量,就说明小鸟还活着。
在她即将收回手时,感觉到指腹被坚硬的鸟喙碰了碰,一点不疼。
那瞬间,郁青心绪涌动。
她因为小鸟表达信任的举动审视自己。
虽然她想救下和自己相似的生命,但又害怕白白浪费挂号费检查费,毕竟在她这里一块钱也是重金。
果然,她有善心但不多。
不过她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心里想法随着雨声落下,这趟1路车摇晃着,一路踩着绿灯停在了郁青上车的位置。
郁青想了想,还是又上了刚到的7路车,坐几站回到家,放平时,这么点距离走路就行。
康路小区在翠流市这个五线城市中,是最老的老小区之一。
如果不是去年全市为了评选和谐城市,加强了市容市貌建设,由政府出钱,为老小区糊上保温层改换颜色,把该修补的地方都修了换了,小区会更加老旧脏乱,雨天臭水横流都是常态。
郁青自小在这里长大,每一处都刻在脑子里,闭着眼也能躲过那些修补不到位、依旧或凸或凹的水泥地。她进了单元,一口气爬六楼,一点不喘地从花盆里摸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家。
她钥匙放这不是心大,只是家里实在没什么可偷的。
卧室的小铁床,客厅矮矮的折叠桌,不大的铁脚圆凳,三样物品金属部分还都生锈了,这就是全部能移动位置的“大件”。
家里最值钱的大概是郁青新买的洗发水护发素,两瓶加起来一百,是她为了护好一头长发咬牙买的。
回家后,郁青第一时间拉上窗帘,把湿漉漉的衣服全部脱掉,穿着内衣光脚踩进卧室。
一会儿后她出来,身上裹着正好该洗的床单,左手拿了几件褪色严重的小孩儿衣服,右手拎着暖水壶塑料盆毛巾。
郁青放下东西,把圆凳颠过来,四脚朝天,以它的铁架为骨,手上衣服做填充物,为受伤小鸟搭了个窝。
做好准备,她才试探地睁开眼睛。虽然酸痛感还在,看东西依旧不清楚,但不流泪了。
嗯,恢复得很好,目前状态一流。
郁青给自己草草诊断完,睁着一双红眼睛,从纸袋里捧出微微潮湿的浴巾团。
小鸟窝在上面,虚弱地啼叫一声。
郁青把毛巾泡热,拧干水,然后一点点擦掉小鸟身上的泥。
随着泥巴草屑被清理干净,脏兮兮的小鸟逐渐展现出原有的美貌。
漂亮的蓝绿色羽毛从头到尾由浅变深,即使在昏暗灯光下,也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腹部是新雪般蓬松的白色,配上细细的灰蓝色鸟爪,小巧的灰蓝色鸟喙,整只鸟颜色和谐,分外可爱。
小鸟顶着一个十分个性的发型,头顶的泥被擦掉后,那些小小的绒毛便很精神地飞起,是一只炸毛小鸟。
除此之外,小鸟还有长长的尾羽,几乎是它身体的两倍还多,尾羽上有几道黑色白色的纹路,精致又华丽——当然,现在尾羽断了小半,显得很是狼狈。
郁青按照星兽课上教的,通用于鸟形星兽和普通鸟类的检查技巧,从上到下给一通细致检查,发现它双翼上翎羽同样少了几根。
这下它飞不起来的原因确定了。
“原来你是因为秃了才飞不起来。”
小鸟:……?
“呖呖呖!”
即使虚弱,声音也很婉转动听。
郁青歪头:“你是不是在骂我?嗯……突然想喝补汤了。”
小鸟:。
魔鬼呖!原来人类真的很可怕,暴风大人没骗人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