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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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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从除夕夜下起之后,竟是连着半月不曾停息,生生从端淳十四年最后一夜绵延到了十五年的元宵。

雪色甚深,夺去了京城处处张挂的艳红灯笼的热闹。最是喜庆的年节时分,被清冷肃寂完完整整的笼罩着。

南郊藏功寺的后山,顾未辞只着轻薄单衣,跪在依着山壁雕琢而成的高大佛前。

不停歇的风勾勒薄衣下清瘦的身形,鹅毛雪落在如玉脸上,慢慢化成水,顺着精致面容滑入早已被雪水湿透的衣内,这般彻骨寒意,顾未辞却恍若无觉。即使身子止不住地轻颤,脸上血色被这湿冷寒凉逼得只剩惨白,但他眉眼间的英气却没被雪色压去半分,只双手合十,挺直跪拜,虔诚而坚执。

十米开外的松树下,顾未辞的伴读执墨担忧得眼圈发了红,拉着身边的松风哽着声哀语:“世子还没有跪满两天两夜吗?我觉着应该到了啊,还不能起来吗?”

“你小着点声,别累世子分心。”松风压着声低语,“国师说在佛前诚心跪拜两日两夜后,小侯爷的长命灯或可点燃。或可,世子教过你这词是什么意思吧?”

“可咱们世子就得为了这‘或可’,就无止境地跪下去么?”执墨几乎要哭出来,“松风哥,你去劝劝世子吧,再是与小侯爷情深,世子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命啊。这样熬下去,恐怕……恐怕……”

作为顾未辞的随侍,松风深知自己最大的职责便是护卫安全,但……

他深深叹息:“小侯爷现下昏迷不醒,若是长命灯不燃,你觉得咱们世子会放弃?”

“可是、可是……”执墨气恼拂去落在手里挽着的火红大氅上的雪,“国师说小侯爷这一场病得邪乎,长命灯若是燃了便好,那若是不燃,岂不是就没得救了吗?万一小侯爷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世子……”

他说得自己越发心慌起来,不由得突兀地住了口。

松风瞪他一眼:“你还不知道世子为了小侯爷什么苦都能捱么?现下你就安静些吧,咱们能做的也只有陪着等了。”

执墨张开了嘴,又讪讪闭上了。

偌大天地间,群山远影间只余雪落声息,静默得惹人心里发着慌。

又过了个多时辰后,踏雪而来的急促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寂静。

顾未辞身子一震,但仍跪得挺直,双目紧闭,继续虔诚地求祷着。

绕过山石而来的是藏功寺的主持。

执墨慌手慌脚地拉住松风的袖子念了句“阿弥陀佛”,松风推开他的手,跟着主持快步走到了顾未辞身边。

主持温声道:“世子,国师在燃灯塔验过,小侯爷的长命灯已燃了。”

执墨也疾步走到了顾未辞身边,和松风一左一右地小心把顾未辞搀了起来,连声道:“好了好了,世子快歇着,赶紧暖暖身子,吃点东西吧。”

他抖开火红大氅,但顾未辞湿透的单衣让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给披上了。而顾未辞仍如跪拜时一般似乎不觉冰冷,只凝目看主持大师,问道:“国师说阿月什么时候会醒?”

一天一夜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嘶哑,风裹着寒凉直逼喉口,更逼出了连番的咳嗽。

主持大师摇了摇头,但安慰道:“国师说小侯爷确实应已无恙,这两天总会醒的。世子且去歇着,不急在一时。”

顾未辞紧皱的眉心终于略略缓开了些。对主持大师道了谢,他回身向执墨道:“备马。”

“世子!”执墨怔了怔之后立刻急了起来,“你在这寒天冻地里不眠不休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跪了两日两夜了!衣裳都还是湿的!”

松风也跟着阻止:“世子,你前两天身子本就不适,现下立刻奔赴逍遥侯府,不成的。禅院已经备好暖房,先行热水浴暖暖身子,换上干衣,再进些米汤吧。”

顾未辞摇头,抬手从执墨手里拿过大氅,披在自己湿透的单衣上,再次低语:“备马。”

执墨咬了咬唇,摇摇头:“不行。世子,再是重视小侯爷,你也要顾着自己身子。”

“无妨,我熬得住。”顾未辞的声音更虚了些,但很是坚决,“国师叮嘱了,阿月醒来得立时服下定魂的汤药。他惯怕酸怕苦,我不回去,谁能哄他把药吃了?”

“可是……”

“别说了。”顾未辞惨白脸上透着倔强英气,“备马。”

*

天色将晚,城南的南辰大街上,距离皇宫最近、屋舍也比别家府邸更威肃豪华富丽堂皇的逍遥侯府威严大门亮起了灯火,把门前大道映照得雪亮。

刚入侯府两天的初九执着扫帚清扫着侯府门外大道上的积雪。

只是雪落得比他扫得更快,刚露出的路面须臾间便回复厚白。不甚心烦地啧了声,初九转向介绍自己入府的同乡:“阿勇哥,这破雪,真邪乎啊。”

阿勇正待答话,却听得有马蹄声自远处而来,片刻间已清晰可闻。他往大道尽头处张望一瞬,脸色立时变了,即刻放下手里的笤帚快步向侯府大门侧的门房走去。

“阿勇哥?”

初九的疑问堪堪出口,马蹄声已经到了身边。疾驰而来的人利落缓住了白马的疾驰,但却并未止步,也未有等人通传的意思,竟似要骑着马向侯府正门直去。

“哎哎哎!”初九吓得扔了笤帚,一把拉住了马上垂下的那人的大氅衣角。

虽是初入京城,但分在门房当差的第一天阿勇哥就向他强调过规矩,侯府大门轻易可不能开,更何况是纵马直入?

他把那人衣角抓得更紧,急道:“逍遥侯府岂容冲撞?何况我家小侯爷正抱恙,你可别惹晦气了!”

兀然被拉住,顾未辞止住了马,回身垂眸,看向初九。

视线一触,初九竟是怔住了。

虽然脸色惨白,眼中满布血丝,神情疲惫到了极点,但……初九下意识地闪过念头:他可真好看啊。

“初九!快放手!”阿勇从门房奔了出来,急声嚷道,“这可是永宁侯世子!”

阿勇紧绷声音的高嚷让初九回过了神,也即刻明白自己好像闯下祸了。他忙忙松开紧拽住的衣角,惶恐地想要告罪,却又不知如何告罪,只得噤声垂手,缩着脖子让在了一旁。

看了看颓然惶惑的初九,顾未辞向也很紧张的阿勇淡声道:“他恪尽职守,并无过错,别为难他。”

阿勇连声应承,初九也松了口气,逍遥侯府的大门业已敞开。

白马再度扬蹄,载着顾未辞从正门径直向内院而去。

蹄声渐远,初九才堪堪回过神来。

“阿勇哥,直接驱马从正门入府……真的没事吗?”

“旁人自是不行。但永宁侯世子不在旁人之列。”大门阖上,阿勇谨慎叮嘱初九。

“可小侯爷还病着呢,昨天秉忠叔还郑重交待绝不能犯了惊扰,这策马疾冲而入,不怕扰了……”

“你可知世子从何而来?”阿勇正色,“咱们小侯爷这次病得蹊跷,顷刻之间便几乎气息全无,太医全都没了法子,燃灯阁里小侯爷出生时请的长命灯也熄了。小侯爷的姑母,就是咱们皇后娘娘央国师卜卦才知小侯爷是被邪祟沾上了,须得有小侯爷亲近之人到藏功寺后山为先皇祈福而铸的如意佛前,着素衣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地跪祷至少两日两夜,直到小侯爷的长命灯得以重燃才可解了邪祟。”

“这位世子去给咱们小侯爷续长命灯了?”初九露出了点了然的神色,“这般苦寒大雪天,能跪两个日夜,那确实与旁人不同。”

“当然不同。这么说吧,在咱们侯府,世子想做什么都可以。”阿勇压低声,“你把世子当咱们小侯爷的原配敬重就行了。”

初九的眼睛瞬时瞪得老大,过了会儿才转了几转,忙不迭点头:“阿勇哥!我懂了!懂了!”

前院的絮叨未停,白马已载着顾未辞奔到逍遥侯府后进幽静的扶疏院外。

侯府管家李秉忠候在辕门外,在顾未辞下马瞬间立刻迎上来递上暖手炉,叹气道:“这遭可真苦了世子了。”

“长命灯已经燃了。”顾未辞急问道,“秉忠叔,阿月醒了吗?”

“尚未。”

见顾未辞闻言面色一沉,李秉忠忙安慰:“不过我看着小侯爷的气色,是好些了的。”

顾未辞叹了口气,抬脚疾步向扶疏院内走。

李秉忠跟着疾步同行,同时说:“盥室已熏暖了,世子先热水浴,暖热身子,”

“我等阿月醒了……”

“世子,你前几天刚受过伤,又经了这番煎熬,得保重自己才好照顾小侯爷啊。”李秉忠直言。

顾未辞半步未停:“我先去看看阿月。”

扶疏院虽在逍遥侯府后院僻静处,但却是即将承袭逍遥侯位的李乘玉日常起居之所。顾未辞踏入主屋,快步走到拔步床边,俯身看向仍在沉眠中的李乘玉。

即使呼吸微弱,生气全无,李乘玉俊朗如玉的面目也依然显露出惯常的骄矜清贵。

顾未辞怔怔地看着,总觉得李乘玉下一瞬便会如往日一般忽地坐起身来,揽住自己的腰往怀里带,继而使坏。

但他凝目了许久,李乘玉依然双目紧闭地躺着,气若游丝。

顾未辞俯下身,靠近李乘玉,在他耳边低语:“阿月,快醒来。别让我忧心。”

过不多会,李秉忠捧着碗米汤进来:“世子在寒天冻地里太久了,又策马赶来经了风,参汤得等你身子暖了才好喝,先多少进点米汤缓一缓吧。”

接过米汤,慢慢喝了两口,顾未辞的脸上总算有了极淡的血色。

深知顾未辞身体怕是已不堪重负,此刻不过是因为等着李乘玉醒转才强撑着一口气没倒下,但日后一场大病是免不了了,李秉忠不由得深深叹了气,又劝道:“世子,去洗浴更衣吧。你这么硬撑着,小侯爷醒来知道了,可不是又得心疼到生一场气吗。”

顾未辞放下碗,缓缓站起了身:“我去沐浴。”

扶疏院西侧原本是李乘玉的书斋,自决定引入西山温泉后,这处便被改建成盥室,将西面的墙全然拆去,以山壁做墙,而山壁下的温泉引入浴池,颇有野趣。

直到温热泉水拂过肌肤一片烫热,顾未辞才知道自己的身子被冻得多透。

泉水的热烫,好似李乘玉的心口紧贴着他后背时的感受。

前两日,李乘玉也是拉着他的手轻笑道:“阿眷,今晚也留下,我陪你好好泡泡温泉。”

他那句带着笑嗔之意的“你哪一次是好好陪我……”还未说完,李乘玉就忽然面色煞白毫无征兆地直直倒下,立时便几乎全无气息。

逍遥侯和夫人故世都早,李乘玉没有兄弟姐妹,事发突然,顾未辞压着惊惧心慌领着秉忠叔主持大局,遣人向皇后报讯求国师亲临看视后,他去龙出渊取了国师给李乘玉配的定魂汤药的药引后又即刻奔赴藏功寺如意佛前跪祷直至李乘玉的长命灯在燃灯阁燃起,直到此刻才终于缓了口气。

而后怕也合着温泉升腾的热气无可压制地蔓延开来。

虽然长命灯已经燃了,药引和汤药也都备好,但万一……万一阿月他……

一口腥甜随着慌乱心绪猛地涌上喉间。

不能让自己再想下去,压下那股腥甜,顾未辞快速擦身换衣,回了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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