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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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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黑暗里响起了顾未辞在车厢一角寻找什么东西的声响。

而李乘玉紧紧握着了毯子的边沿,让自己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来。

毕竟顾未辞愿意进来车厢里与他共处这小小的封闭空间,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梦里了。

是那他无数次梦见过的、场景各不相同的,但都终于能让他稍微靠近顾未辞些许的,美梦。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靠近。

这不过是顾未辞的事急从权。

所以他要一再提醒自己,藏起自己的存在,以免顾未辞不想忍受而离开车厢。

可他毫无把握,只能提着心,噤着声,在杂乱雨声里去捕捉一丝一毫来自于顾未辞的动静。

直到车厢里再次响起顾未辞的声音:“长清给你备了祛热与安神的丸药,应该是这个,你吃一颗,然后歇着,别再折腾了。”

一丸丹药递到了他唇边,连带着松烟墨香,与顾未辞手指的温度。

轻轻触上唇瓣,极快地把丹药推进了他口中。

那丹药遇水即溶,入了口,便如雪遇热一般很快消散溶解,留下一片清凉在喉间。

唇上极短暂极微弱的触感却不肯散。

这触感让他已经死寂的心猛地鲜活了起来,这鲜活却又让他更觉心如死灰。

那极短暂微弱、却直入心间,掀起战栗的触感,以前也曾有过。

他坦露心迹,追缠不止,顾未辞虽然渐渐也不再对他诸般抗拒,也让他越来越觉得两人之间定然是两情相悦,但却总戳不破那一层距离,得不到那一份笃定。

后来顾未辞在某次饮宴时依然安静地敬陪末座,又在声色喧哗里垂着眸子沉在与众人隔开的自我思忖中。

李乘玉过去,隔着几案,微微俯下身看顾未辞沉静自矜的眉眼,不开声打扰他,也不离开。

过了许久,顾未辞倏然抬头,未曾防备地与李乘玉极近地对上了视线。

气息交缠间,李乘玉轻笑,低语:“阿眷,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你想亲我。”

顾未辞一怔,向后退了退,低低说:“我没有。”

“可我想。”

他的喉结动了动,再靠近去,唇若有似无擦过了又再往后避开的顾未辞的唇锋。

那触感让顾未辞整个人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李乘玉。

而李乘玉抬手,终于握住了顾未辞的手。

在喧哗热闹中,他与顾未辞安静地彼此相视,慢慢交握着手,直到十指交扣。

他终于得偿所愿,有了为他心神牵动、与他抵死缠绵的阿眷。

只是他错过了。他曾经拥有那么多,那么好,他却不曾去思考珍惜与满足的珍贵。

人总会常常犯错。

却并不是每一次的错,都能再被弥补。

丸药起了作用,高热的晕眩被淡去了好些,虽然心间的凌迟还是无休无止,但透支的体力与安神的药效一起,把沉溺在无尽悔意与痛楚中李乘玉拉进了昏睡之中。

等李乘玉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车窗外透出熹微天色,间或有鹊鸟脆鸣在山谷间空灵回响,淡去了些许他们身处险地、前路漫长、生死未卜的紧张感。

只是顾未辞并未躺下,而是如昨夜上车时一般地靠坐在车门处,用手侧撑着头休憩着,晨光淡淡映亮他的眉眼,透出了难掩的疲倦之意。

心里的酸楚再一次淹没了李乘玉。

他很想把顾未辞抱入怀中,找到最习惯最舒服的姿势让人好好安眠。

但李乘玉知道自己不配,也不敢。

他能触到的最深处,不过是抬起手,隔着距离,虚虚地描摹过顾未辞的眉眼。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马的嘶鸣,短促而急切,把栖息在附近枝叶间的鹊鸟都惊飞起来。

李乘玉心里一惊,侧头将车窗推开了一线。

顾未辞也在马鸣中惊醒过来,立时转身,要下车去与许青川一起警戒。

但手指刚刚触到车门,身后李乘玉竟是向他扑了过来,更紧紧把他抱在了怀里。

心知有异,顾未辞倏时想要推开李乘玉,但李乘玉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他一时间竟没有推开。

下一瞬,迅疾的箭矢破空之声连绵响起。

顾未辞心里一紧,又去推李乘玉,李乘玉却借着扑过来的先机压住了他的手臂,即使气乏力弱,也仍是牢牢地把顾未辞锁紧在了怀中。

车厢很是坚固,挡住了大部分箭矢,但仍有几支穿透了车窗,狠狠扎在车厢内。

车厢委实太小,他们根本避无可避。好在李乘玉也触到了车门的闭锁之处,他一用力,拨开了门闩,把顾未辞推到了车外。

车外许青川已将护卫兵分两路,一路正留守原地、欲将马车围起来防卫第二波箭矢,另一路主动出击,向箭矢射来的那方扑去。

远远的两方对阵厮杀的声音继而传来,许青川听着,与顾未辞对视一眼,果断一挥手,又将留守在原地的护卫分了一半去增员交战,而自己执剑,面向那方沉稳而立。

护卫已围住马车,李乘玉留在车内似乎更是安全。顾未辞向他看去一眼,见他虽然并未完全进入车内,但是靠在车门处也应该无妨,便与许青川背向而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防备御敌之上。

过了不多时,远处的声响渐息,护卫们回来这方,许青川检查过并无伤亡,又问情况,确定是遭遇了北缙的兵士。

许青川挑选的兵士都是将军府中的精锐,北缙的敌人大概没想到他们如此之强,交手后见占不到便宜便立刻撤退了。

不能确定对方是先来探路的还是无意遇见的,许青川也不想犯险,招呼兵士们边警戒便尽快收拾好就上路。

然后他看向靠坐在车门处的李乘玉,忽然抬手紧握顾未辞手腕,颤声道:“乘玉他衣角怎么……全红了?”

顾未辞离开车厢后便与许青川背向而立,并不能看见李乘玉,此刻许青川紧张出声,他一怔,转身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疾步走到车边,他抬手,扶住李乘玉的肩膀,向身后看去。

一支箭矢直直地扎在李乘玉的左肩下方。

是从车窗射进来的箭矢。

当其时,李乘玉躺在车窗下方,他只要向后靠靠,或者就是原地不动,那些箭矢都不会伤到他。

可他扑向了顾未辞。

粘稠、温热的血已将他后背全部染红,连他身后的车厢内的软垫都染了大片的血,已从鲜红慢慢洇成了黯淡的深红。

李乘玉的脸色因着失血而益发惨白,已再无力支撑,整个人完全卸了气力,毫无生气地靠在了扶住他的顾未辞的怀里。

许青川咬着牙向顾未辞道:“压住他。”

顾未辞环住李乘玉的肩,把他的背转向车外,同时固定住他在自己怀中依靠的姿势,向许青川递了个眼色。

许青川再不迟疑,抬手在李乘玉中箭的伤口处抹了一抹。

李乘玉吃痛地唔了声,身子也抖了抖,顾未辞更紧地抱住他,去看许青川。

辨认过手上沾染的血是正常的红色,许青川略微舒了口气道“幸好,无毒”,又向顾未辞道:“压紧点。”

顾未辞点点头,用右手贴上了李乘玉的侧脸。

一手按住箭矢与伤口边沿,在李乘玉痛不可当地发出声音时,许青川也干脆利落地用匕首割断了箭矢外露的部分。

他接过护卫递来擦手的巾帕,对顾未辞道:“你在车内看着他,我们马上出发,不可再拖延。”

又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顾未辞:“这是听筝给我的药,止血是最好的。”

队伍片刻之便出发了。

解开李乘玉的上衣,顾未辞待要解他里衣,却又一时间怔住了。

李乘玉穿着的里衣,是除夕时在浮筠院淋过雨后,许青川向顾未辞要的那件。

“阿眷……”

李乘玉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已经意识昏沉,轻唤的声音着实含糊不清,唤声之后说的半句话也无法听得分明。

顾未辞冷声道“别说话”,抬手解开里衣,又扶着李乘玉让他伏在自己膝上,将许青川给的药细细洒在那除了血什么也都看不清楚的伤口之上。

洛听筝给的药确是好药,半盏茶的功夫,伤口不断渗出的血终于止住了。

但箭头仍在李乘玉体内,显然是无法给他包扎的,顾未辞只得仍让李乘玉伏在自己膝上,同时环抱固定住他的身体,避免伤口再被磕碰。

但路实在难行,即使厚厚的车内软垫也不能缓解些许,李乘玉昏沉了许久,还是在车子一再重重的颠簸之中醒了过来。

他似乎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境况,异常迟疑地唤了声:“阿眷?”

是将醒未醒的蒙昧语气,浑浑噩噩的疑着自己大概是在梦里的恍惚。

顾未辞没说话,李乘玉又微微抬了抬头,眼睛张了张,又闭上,再唤了声:“阿眷?”

“别动。”顾未辞皱眉,“难受就歇着。”

他的回应让李乘玉猛地睁大了眼睛,声音也高了好些:“阿眷?真的是你?”

这样子,是清醒过来了。

清醒着至少能稳住自己身体,不至于乱动乱碰牵扯伤口了。顾未辞松开了手,压着声道:“你自己坐起来。”

李乘玉应了声,动了动身子,将要直起身来时却顿住了。

片刻之后,他又软了支撑身子的那口气,重新倚进顾未辞怀里。

顾未辞以为他是又再因箭伤与心脉而虚脱时,他却抬手,很快绕过顾未辞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怀里的呼吸炽热,李乘玉仰起头,侧脸贴在顾未辞的颈上,唏嘘低语:“阿眷,你身上好暖啊。”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贴近了,近到李乘玉的心跳合着顾未辞的心跳,一起被清晰的感知。

近到李乘玉的呼吸拂过顾未辞垂落的发丝,在脸颊留下一如细密亲吻般的,酥痒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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