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的事（上）
鱼龙混杂的市场，叫卖声喇叭声一片，这里楼挨着楼窗贴着窗，一条条深巷相互穿插看不到头，空气中常年透着鱼腥味，破旧潮湿的窄道里看不见一点绿色，这里就是柳瑭星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他生活的地方。
“我告诉你老太婆，今天你要是还不给我还钱就砸了你家的破摊子！”不远处几个衣衫不整满身纹身的混混正围在一个早餐摊前大呼小叫，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波及到自己。
“月初我们刚给过你们钱，现在哪还有钱啊！”这些人仗着这条街就她家最好欺负，于是三天两天就要来闹上几次，拿不到钱就摔她的东西。
想到这，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脸悲愤，妄图推开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
“你每天在我的地盘上做生意，我收你点保护费那是天经地义！”见她这样，混混们不仅不让，反而伸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其实以前这里是有人报过警的，但混混们的这些行为都还够不成犯罪，顶多就是进去关上几天。
等出来后，他们就会带上自己的狐朋狗友找个没监控的地方套上麻袋狠狠将告状的人揍上几顿，平日里也会去他们的摊位找些不痛不痒的麻烦，如果知道你有孩子在附近上学，他们还会闹到学校去。
最后那些人都不堪其苦，搬走了。
几次之后大家也都知道报警没用了，见了他们也只是避之不及生怕会缠上自己。
所以这些混混现在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奶奶！”胡光耀大老远就听到奶奶的声音，慌神快步穿过人群将倒在地上的奶奶护在怀里。
奶奶皱着眉一脸痛苦地扶着腰嘴里还在安慰他：“没事，奶奶没事..."
胡光耀红着眼抬头死死瞪着推倒奶奶的几人，嘴里却只能卑微哀求：“辉哥，麻烦再宽限几天...我们借了钱一定还你...”叫辉哥的混混头子吐掉嘴里的烟蒂，抬腿朝他就是几脚，嘴里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精明得很，今天，必须，给钱！”说完示意身后的几个小弟。
小弟们颔首，撸起袖子就要去砸他家的摊子。
长期的隐忍胡光耀早已到了崩溃边缘，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和他们打起来。
柳瑭星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将手机里的警笛声放到最大，一边冲身后喊：“警察叔叔！就是这边！”一听有警察，闹事的混混们气焰瞬间小了，只不甘心地又踢了胡光耀几脚，就纷纷跑了。
月亮昏晕，破旧的筒子楼内，一脸慈祥的老太太将热腾腾的鱼汤放到柳瑭星面前，热情道：“小柳啊，下午真是谢谢你啦！这鱼汤是奶奶的拿手菜，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柳瑭星连忙起身将竹椅让给老人，温和又礼貌道：“太客气了，奶奶您坐。”
一旁的胡光耀甩甩手上的水，他刚收完摊回来。见老太太又要去端菜他赶忙上前接过，嘴里嘀咕：“您本来就腿脚不好，这些小事我来干就行，您就心安理得地去坐下休息会吧。”他动作熟练地盛饭盛菜，一看这些活平时就没少干。
老太太欣慰地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笑着朝柳瑭星道：“本来我这几天还想着得了空要去谢谢你的，谢谢你之前愿意在和解书上签字...”
说到这她又惭愧道：“是我没教好孙子....你受委屈了。”
柳瑭星摇摇头，不在意地笑笑道：“要不是他偷偷去找了打扫卫生的阿姨，我现在说不定还被关在柜子里呢。”
他神情温柔安宁，眼里有着超越这个年纪的深沉，身上的衣服裤子肉眼可见地小了不少，露出的手肘细得吓人好似风一吹就会断。
一看就知道是吃过不少苦的孩子。
老太太不由觉得心疼，将肉都夹给他，慈爱道：“小柳你多吃点。”
柳瑭星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坐在桌前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了，他一边将胡奶奶夹给他的肉全部都吃掉，一边神情恍惚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奶奶，泡脚桶我给您放床边了。”胡光耀搀着老太太起身，柳瑭星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帮忙。
老太太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温柔道：“好孩子，奶奶刚给你煮了热牛奶，你喝完再回去。”
柳瑭星收下她的好意，礼貌道谢：“好，谢谢奶奶。”
胡奶奶精神不佳，泡完脚不一会儿就睡下了。
胡光耀局促地坐在一旁，见柳瑭星已经将牛奶喝完，他深吸口气，猛地跪在地上。
“对不起....今天带头闹事的混混就是张彪的亲哥哥，如果我不听张彪的话，他哥哥就会来找我奶奶的麻烦，如果我奶奶因为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胡光耀无地自容地深深低着头，哽咽着道歉：“对不起...伤害了你。”
柳瑭星沉默几秒，上前将他扶起来，平静道：“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之前我那些被他们扔掉的书都是你帮我捡回来的吧，还有这次.....不好的事就都一笔勾销吧。”
没想到他竟然都知道，胡光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胡光耀坚持要把他送到家门口，柳瑭星拗不过他干脆随他去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路，分别前柳瑭星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一味的妥协并不是长久之计。”
胡光耀愣了愣，抿抿唇点头，心里为自己的无能羞恼。
柳瑭星抬眼望向他身后的夜空，他的眉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一双金色的眼睛分外皎洁，只听他认真道：“考出去吧，只有学习能让你摆脱阶级，不要再继续堕落下去了。”
........
空教室里，柳瑭星拿笔指指试卷上的某道题，耐心道：“这道题虽然是今天教的，但你现在不会做很正常，不要想着一步登天，我整理了一些初中难度的基础题，你先把它们弄懂。”
一旁的胡光耀点点头，认真看题。
门后，几个小混混面面相觑，一个染着红毛的男生小声问：“要不要告诉彪哥？”
身旁的几个男生都是一脸犹豫：“可是告诉彪哥阿耀就完了！”
几人站在门后叽叽喳喳声音不算小，教室里的两人早就发现了他们只是装作不知道。
一旁的胡光耀有些紧张小声道：“他们几个都不坏...”
这时，门外几人也沉着脸走进来，很显然是要跟他们当面对峙。
红头发的男生先道：“阿耀，别再和他混在一起了，彪哥已经怀疑你了！”
另一个男生也劝道：“跟我们回去吧，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现。”
一向好说话的胡光耀这次却十分坚定：“我已经觉得要跟着星哥好好读书了，我一定要考出去。”
听他这么说，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可思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了。
其实他们的处境都跟自己差不多，胡光耀趁热打铁：“你们呢？甘愿一辈子当混混吗？人这一生能有几次改变人生的机会？我知道，如果这一次我错过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胡光耀发自肺腑，几个男生肉眼可见地动摇了，其实他们也不想当混混，只不过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红头发的男生眼眶微红，他咬咬牙，猛地朝柳瑭星深深鞠了一躬，请求道：“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请星哥帮帮我！”
见他这样，其他几个男生也都动容了，纷纷朝柳瑭星弯下腰：“我早就受够这样的日子了！请星哥也帮帮我！”
“我也想！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请星哥帮帮我...”
“请星哥帮帮我！”
门后不知何时又走进来几个混混，他们一个个面色诚恳，紧张地望向柳瑭星。
“带上你们也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柳瑭星没犹豫就答应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还不等他说要求众人就都忙不迭点头答应，生怕他想到之前的事会反悔。
这天柳瑭星打扫完卫生姗姗来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群人的交谈声，只见除了每天来找他补课的几个混混，还有不少其他小混混围在一旁。
是张彪找来的？柳瑭星皱眉走进去。
谁知下一秒，这些敞着校服一脸痞相的混混们整整齐齐朝他鞠了个躬，气势如虹道：“求星哥教我们读书！”
柳瑭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看这架势还以为他们是来找他打架的。
柳瑭星无奈松了口气，还不等他说话，这几天一直跟他补课的几个小混混一脸紧张地上前道：“星哥...他们都是和我们住在一条街的好兄弟...求星哥也帮帮他们吧，我们给您做牛做马！”
不知道他们在哪学的这么中二的台词，柳瑭星哭笑不得道：“不要叫我星哥....也不用做牛做马，如果你们都是真心想学，我帮帮你们也无妨。”
那几个新来的混混脸上挂上笑，一伙人又傻兮兮地齐声感谢：“谢谢星哥！”
胡光耀拿起书上前拍拍那几人的脑袋：“没听见星哥让你们别叫他星哥吗！”
几人恍然大悟，赶紧又朝柳瑭星点点头认真道：“明白了大哥！”
柳瑭星：“.....还是叫星哥吧。”
“明白！星哥！”
突然对自己能不能教好他们产生了怀疑。
那天之后，这间空教室就成了大家的临时补习班，兄弟带着兄弟，来偷偷找他补课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空荡的教室逐渐变得拥挤。
这数量跟一般的补习班比也没什么区别了，柳瑭星看着底下坐着的清一色的寸头，无奈摇摇头。
这是先前柳瑭星定下的规矩之一，来找他补课的混混都要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染回去，但不知道谁先带头学着他剃了寸头，其他的人也跟着纷纷效仿都剃了寸头，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他们一个个一脸认真，十分珍惜的样子，柳瑭星觉得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星哥...我...我不能来了。”一个一脸麻子的男生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他，没等他回答就跑了出去。
“星哥...我家也有事..以后都来不了了..”
“对不起星哥我也是...”
这两天来找他补课的人走了大半，柳瑭星大概猜到了原因。
一旁的胡光耀一脸愤怒：“这些没良心的！难道都忘了星哥这两个月是怎么帮他们的吗？！”
还剩几人没有离开，这几个都是最早跟着他补习的人，对他的感激之情也更深。
他们是真心感谢柳瑭星能不计前嫌帮助他们，这些日子每个人都对他心服口服，暗自下定了决心就算张彪如何威胁他们，也绝不会背叛柳瑭星。
随着知道他补课的人越来越多，柳瑭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此时倒是比他们淡定很多。
人很多时候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他知道大家的身不由己，所以就算最后选择了妥协，他也没有资格责备任何一个人。
“星哥，明天我和红毛就去把他们都找回来！”胡光耀怕柳瑭星难过，坚持要将他送到家门口。
柳瑭星摇摇头：“别去了，没用的。”
胡光耀还想说什么，就听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那个方向...是胡奶奶的小吃摊！
他们飞快拨开人群，只见地上一片狼藉，食物被人摔了一地，胡奶奶坐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个男生。
“奶奶！小翎！”胡光耀吓得呼吸一滞。
胡奶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是一旁躺着的男生身上都是触目惊心地伤痕。
见胡光耀冲过来，那男生忙出声安慰：“耀耀哥，奶奶没，没事，你放..放..心。”
柳瑭星帮忙将奶奶搀扶起来，胡光耀背起一身伤还在安慰自己的男生，皱眉打断他：“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医院里，医生正面无表情地在他眉上缝针，谢翎却依旧傻兮兮地笑着安慰一旁紧张皱眉的胡光耀：“耀耀哥，真没..没事。”
他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眉弓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还好他知道挡住身上要害，除了这处其他的都是皮外伤，每天记得涂药就行。”
胡光耀一路沉默地背着人回家，背上的少年说什么笑话他都无动于衷。
见他是真的生气了，谢翎轻声道歉：“对不起，哥，是...是我没护...护住摊位..."
胡光耀皱眉打断他的话，自责道：“别瞎想，我没生你的气....."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都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才总让身边的人因为他受伤。
两人都没再说话，回到家时柳瑭星正在煮面，胡奶奶拄着拐杖笑着在一旁指导。
见他们回来，两人关心问：“没事吧？”
谢翎挥挥手傻兮兮的笑着结结巴巴开口：“没..没事皮..外伤。”
他说话结巴得厉害，柳瑭星也没多问，只平常道：“先吃面。”
饭后胡光耀担心谢翎一个人在家照顾不好自己，硬是要他留在自己家：“你是因为我们才受伤的，我理应照顾你。”
谢翎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晚上，胡光耀送柳瑭星回家，解释道：“谢翎比我小几岁，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了，平时我没空都是他去帮奶奶出摊。”
柳瑭星点点头没多问，想到下午那一幕，他似有所感问：“猜得到是谁干的了吗？”其实不用猜也知道。
胡光耀很显然也知道，毫不犹豫答：“张彪。”
他停下脚步，闷声道：“过去是我太懦弱了..”
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