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你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你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听到愚者陈述的这段尊名，阿芙拉的第一反应不是那对比真神的三段式结构，而是它与“灰雾之上”这个概念的联系。

虚界与“收藏家”途径的关系，就像冥界与“收尸人”途径，而第四纪元那位影皇帝传说已经陨落，所以虚界现在也和冥界一样，没有真正的主人。

事物一旦进入虚界，就会失去真实的形体，转化为虚构的幻影，现实中的对应将就此消失，人类也是如此。“燃烛人”进入虚界的依凭，就是他们所点燃的蜡烛，这包括了能力蜡烛和固化的仪式魔法蜡烛。如果所有蜡烛都熄灭，那他们同样也会被虚界的蜃景所毁灭，永远徘徊在虚无与空洞之中。

阿芙拉很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比其他“燃烛人”更加特殊——她能在虚界存在足够久，甚至可以利用传送门直接进入虚界旅行，这只与她有多少灵性有关，不需要特意点燃蜡烛。而且她固化的仪式直接在虚界制造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储物空间，这似乎意味着她已经在虚界留下了一个象征自己的固定坐标。

有些途径可以借用冥界的名义，与灵界生物签订契约获得信使，那她有没有可能借用虚界的名义，也设计一套指向自己的尊名？

先说明自己，第二句指向虚界，第三句再经由虚界“转接”自己……在第三句的内容与“穿越者”这个概念关联起来。如果虚界不响应这个尊名，就说明尝试失败，第三句没有任何意义。而如果她的设想能成功，那么穿越者这个限定也足够特殊，不会与虚界可能存在的其他生物撞车。

愚者向他们描述仪式的流程时，阿芙拉已经想好了几套不同的尊名方案，准备聚会结束后，只要还没死，就尽快找机会尝试。

得到了三人周三之前举行仪式的承诺后，克莱恩轻敲座椅扶手，含笑问道：“正义女士，倒吊人先生，你们有没有收集到罗塞尔日记？”

出乎他意料的是，两人提交的三页日记之外，皇帝也主动表示自己收集到了两页。

秉着“神秘强大的愚者不能占人便宜”的倔强，克莱恩好不容易压下嘴角的喜悦，平淡说道：“你上周已经提交了足够的内容。”

皇帝此时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惊慌，语气淡然地回答：“离开这里之后我可能就要因污染而死了，所以想趁您阅读的时间多呼吸一会。”

克莱恩：“……”

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愚者而是克莱恩，他可能会皮一句留在灰雾上可以，但按小时计费。

看完罗塞尔的真香现场和航海记录，以及对扮演法的领悟等日记后，他将黄褐色的羊皮纸翻到皇帝提交的两页。

正义和倒吊人提交的日记里，不同文字也常常呈现出不同字迹，代表了无法辨认汉字的抄写者们不同的书法风格。但皇帝提交的两篇依旧和上周的那页一样，是一种固定的、笔锋凌厉的字体，以及一定是常写中文的人才能写出的潦草的连笔字。

“七月十九日。根据我的猜想，进入地下特里尔仪式需要的是‘点燃蜡烛’这个象征，而不是蜡烛本身，确认过‘永不熄灭的光辉’在地下特里尔和普通蜡烛一样能起到保护效果，明天开始按计划探索这座城市的地下部分。”

“七月二十日。看来地下墓穴已经成了走私者最喜欢的便捷通道。也许比起班杰明·亚伯拉罕，我更应该抓几个资深走私者作为向导。在天文台区下方找到了通往更深处的入口。那里似乎附着了一种很奇特的力量。”

“七月二十二日。按照计划继续探索，就快要接近班杰明家族笔记里记载的第四纪元藏骨堂。然而那条路被废弃下水道的淤泥全部堵塞，泥块里还长出了受到污染的植物根须。该死的！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要重修整个地下区域，也许可以考虑设计成旅游景点开放。”

陛下，奇观误国啊……想到前世某个知名沙盘游戏，克莱恩嘴角微微翘起。

而第二页上只有短短的两段文字：

“我从一位第四纪元存活至今的血族半神那里得知，夜皇与血月女王相继陨落后，血族曾有一段时间投靠亚特兰蒂斯，又于苍白之灾前夕举族离开了那片大陆。根据他们内部的记载，依附帝国的几十年里，与他们崇拜的象征灵性与红月的血族始祖莉莉丝相对应，血族也曾将影皇帝称为‘邪异的银月女神’。”

“真没品位！这些异世界血族懂什么银月？邪异的应该是他们的红月！”

克莱恩透过灰雾打量着仰靠椅背发呆的皇帝。

没有日期，措辞也与罗塞尔写日记的习惯不同……这根本不是日记，而是她的又一次试探，或者说是她干脆放弃了试探，直接给我递了张明牌。

她相当于直接告诉愚者，她和罗塞尔来历相同，也知道罗塞尔、影皇帝这类人的共同点可能已被高位者所掌握，她愿意合作，所以——捞她一把！

难道她不担心愚者对穿越者怀有恶意？如果那样，比起拯救，她更有可能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毁灭……不，也许那就是她的目的，反正要死了，不如赌一把当个明白鬼？

然而真正的愚者还只是刚刚迈入非凡世界的序列9，即使收到了同乡人的求救，也毫无办法……

他能做的仅有悠长地叹息一声，用并不十分感兴趣的口吻对她说道：“你可以讲讲你遇到的那个梦境。”

也许经验丰富的倒吊人和受过贵族精英教育的正义能从她的讲述中看出一些线索，帮她脱困。

于是，接下来的交流环节，皇帝开始分享她的噩梦。

虽然她隐去了前因，但她的描述足够细致，讲述也很有条理，时而穿插一些死亡领域的神秘学知识科普，奥黛丽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险些忘记了身处这奇诡噩梦中的这位女士随时可能遭遇危险。

她的语气、她的姿态都十分放松……我没有读出任何紧张的情绪，除了刚被召唤到这里时流露出的恐惧之外，皇帝女士现在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随时可能死亡的命运……

尽管在观众眼里对方的平静足够表里如一，奥黛丽却还是感到一丝难过，哪怕她们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面，但同为塔罗会的创始成员，她当然不希望对方出事。

阿尔杰听得同样认真，他在风暴教会保密等级不够高，能接触到的知识有限，掌握的大部分隐秘知识都来自教会之外，没有经历过系统的整理，而皇帝对于棺椁铭刻的符号与祭司所念祷文的介绍不仅扩充了他的知识体系，还让他理解了一些以前觉得模糊的部分。

前两次聚会他只把皇帝当作幻影圣徒会的普通成员，但现在看来对方在组织里的地位肯定不低，甚至是高层重点培养的那种，所以才能接触到这些知识。

在他看来，皇帝冷静的态度应该源自于她在幻影圣徒会的地位，她有把握即使遇险也能得到保护！

“你看到的那根手指，就是危险的来源？你的梦境和一位古代强者遗留的梦境联通到了一起，所以这个梦有可能带来污染？”

“……不，”听了他的想法，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那根手指出现的时候，我的神智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所以开始尽我所能拼命挣扎。在挣扎中，我看到了敲击白骨权杖的……死神。”

陡然陷入死寂的恢弘宫殿里，只有皇帝平缓的叙述声继续响起，正义与倒吊人屏息垂眼，极力克制着想往上首悄悄瞥一眼的冲动。

七位正神都只有圣徽，只有真实造物主、原初魔女等邪神才有人类形象！还有……可能还要加上愚者先生。

不可直视神，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直视，还精确到肤色、发绳是黄金制品、“眼角有皱纹”、以及“指甲很整齐”这种细节！

还好，对方的描述虽然细致，但也刻意隐瞒了不少重要部分，阻止我们真正理解死神的形象，从而受到污染……阿尔杰心情突然有点复杂，开始怀疑皇帝的真实精神状态。

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死神，而不是侍奉死亡的大天使？”

皇帝毫不犹豫答道：“当你看见一位没有掩饰自身的真神的时候，你会明白的。”

你明白了，但你也要死了……他现在觉得幻影圣徒会的半神也救不了她了。

阿尔杰低头想了想，觉得愚者先生对于皇帝的噩梦似乎不太热衷，最后斟酌着开口说道：“我不确定这对你的情况有没有帮助，但我曾听说，第四纪元的‘大贤者’之所以陨落，是因为很早以前就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污染。”

风暴教会内部档案介绍各个隐秘组织时，曾提起幻影圣徒会成员对“未识之神”的两种理解，其中一种认为这位隐秘存在对应原本的“未识之神”这位邪神，另一种相信“未识之神”是真正的“大贤者”，并极度敌视摩斯苦修会崇拜的“隐匿的贤者”。

“谢谢你，倒吊人先生，这解答了我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

愣了片刻，才对着倒吊人点头致意说道。

她一直很好奇从流浪汉阶段开始获得的“不净污染”到了高序列会有什么发展，毕竟高位存在似乎本身就带有污染周围环境与生物的特性，序列7的“不净污染”远不够特殊，它带来的改造物品的能力，更不可能比得过具有“工匠”这一序列的通识者途径。

但是如果说“不净污染”到高序列甚至能污染另一位同层次的天使或真神，就意味着污染本身或许与权柄有关。根据幻影圣徒会里影皇帝派和大贤者派的对立，污染了称号为“大贤者”的序列0隐者的很可能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影皇帝，收藏家途径的序列0。

那么……现在的摩斯苦修会信仰的“隐匿的贤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不会是影皇帝没死还疯了吧？

在成员各自对阿芙拉道声“下周见”的告别中，这一次的塔罗会结束，阿芙拉已经准备好回到那个恐怖的梦境，却发现自己依然留在灰雾之上。

笼罩在愚者身边的灰雾依旧没有散开，模糊不清的身影中传来听不出情绪的低沉嗓音：“如果你发现自己再次回到那个梦里，就立刻念诵尊名。”

“好的。”

下一秒，熟悉的失重感传来，阿芙拉静静闭上眼睛。

——克莱恩在广袤寂静的灰雾之上等待许久，并没有听见任何祈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