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为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雾,隐没在光晕晦暗交界处的眸子没有丝毫温度。
倏忽之间,银光一现,面前人的脖颈中央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游景瑶捕捉到他锁骨中央那枚小平安锁,心中万般恐慌一瞬找到了依靠——
是月尘卿!
那一瞬间,顾不得男女大防,更忘记了眼前人是多么危险的存在,游景瑶一个飞扑,乳燕投林似的扎进了月尘卿怀里。
还不够,小犬妖边哭便反手将他紧紧抱住,力度之大,几乎要把他嵌入身体里,生生揉碎。
月尘卿整个人皆是一顿。
游景瑶脑海里一片黑白噪点,滔天的恐惧中,就连随时有可能失控的人形兵器都显得格外安全,不由自主地死死揪着月尘卿的衣裳,脑袋贴着他的前胸,哮喘似的大口呼吸着。
像快要溺死的人终于抱住了一块浮木,抑或迷航的小舟回到了港湾,怀中人抖得像个筛子,月尘卿甚至能感受到她胸口心脏处那飞快无序的搏动,那是极度恐慌与害怕才会有的反应。
月尘卿抵着她的心口,连带着他自己的胸腔都震起来,眼睫微沉。
这小犬妖又怎么了,她的心脏为何跳得这么快?
心跳这般快的感觉他也曾有过,那年在百莽山战场上,他身陷重围,浑身几乎被刺成筛糠,差点就要失去最后一根狐尾的时候,心就跳得这样快。
剧烈濒死的呼吸声在整个冰洞中异常响亮,回音阵阵,鬼使神差地,月尘卿没有立即推开她,犹如一棵直挺挺的树,任由她这样抱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游景瑶喘息声渐渐小了。
最先恢复知觉的,是她紧紧揪着月尘卿身后衣袍的五指,她那对爪子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他背后的锦衣生生洞穿。
游景瑶回过神来立即松手,刚慢下来的心跳倏然又砰砰乱蹦起来,无措地抬起眼,看向刚刚她紧紧抱住的那个人。
月尘卿也低头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面分明毫无情绪,满是薄凉,却得益于桃花眼飘逸柔美的线条而显出一种虚假的深情。
如果确要形容,他便是月色下的北境荒漠,背光处黑如静海,面光处一派灰银,看似隐晦的柔,实则蚀骨的冷。
游景瑶讪讪低头,记起自己给月尘卿疗伤结束后就晕了过去,所以现在还在冰晶宫里,这里是山洞,是安全的。
游景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很安全”,理智慢慢回到心田,待到完全清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
老天奶。
她刚才栽进了月尘卿的怀里。
还紧紧抓着人家不放!
游景瑶心底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冷意,十万只羊驼在心中飞驰而过。
她是不是疯了?就算很害怕,至于那么饥不择食去抱这个杀神吗?
可是刚才在黑暗里看到月尘卿,心中竟然涌起几分安全感——明明月尘卿和“安全”这个词毫无关系。
月尘卿忽然抬起手来,游景瑶望着他起势的右臂,瑟缩成球:
这是要拥她入怀安慰一下吗?
没有。
人家拂袖,将她揪住自己后背的手给拍掉了。
他拍开游景瑶双手的态度之冷淡,就像拍开停在身上的一点尘灰,不见半分温情或是怜惜。
游景瑶像大闸蟹断臂自保一样“嗖”地缩回了爪子,像做错事的小儿一样弓着身子,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直到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几个字:
“你很怕黑?”
她惊愕地抬起眼睛。
“我……不是怕黑,”游景瑶刚说完又低下头,过了几息,又小声地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只是怕黑。”
月尘卿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她自己说下去。
但游景瑶却没有继续陈述下去。
那是她埋在灵魂深处的一道陈年伤,不想对月尘卿这样一个刚认识了两天的人诉说。
况且,配角的事,主角本来就没必要知道,讲述过去就是在交付缘分,月尘卿和她不过露水情谊,最好的结局是成为彼此的过路人,因此,他们在对方的生命中参与得越少越好。
月尘卿看她不说话了,也懒得自讨没趣,或是觉得游景瑶怕黑的原因本就不值一提,于是没再追问。
过了一阵,游景瑶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坐在他尾巴上,连忙站了起来,挠着脑袋说:
“月少主,我……我先回去了?”
月尘卿淡淡抬眼:“躺在本尊狐尾上睡了一夜,起来就要走?
游景瑶惶恐地眨眨眼。
“还有,你要去何处?”他嗤笑了一声,“那个破烂小山洞?”
游景瑶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原来那块大石头是月尘卿移开的!
他什么时候进山洞的?难道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
想到月尘卿可能在她睡着的时候可能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游景瑶全身又泛起一层冷意,他总是有办法三言两语让人感受到彻骨地后怕。
月尘卿轻嗤一声,不作回答。
游景瑶不安地低头拽着自己的袖子,月尘卿不说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周遭空气霎时又陷入难言的寂静。
月尘卿似乎喜欢制造沉默,还喜欢别人在他制造的寂静里手足无措的样子。
很是恶趣味。
“你……你真的不打算让我走吗?”游景瑶抬起头望向他,卷睫下闪着一道若隐若现的水光,声音细而软。
月尘卿不答反问:“你身上有冰藤,你若是冻死在山洞里,谁来为本尊继续压制?”
他这话说得干脆,游景瑶只在他眼中读出了清明和厌恶,丝毫没有真的担心她的意思,月尘卿担心的是她身体里的冰藤。
游景瑶咬了咬下唇:“可是这儿也没比那个小山洞暖到哪里去呀——”
游景瑶话还没说完,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圈住,月尘卿竟用一根狐尾紧紧圈住了她,只几秒就松开,毛发的温热短暂地将游景瑶整个人包裹了一下,又迅速退却。
“还冷?”月尘卿语气冷淡,带着一丝不耐烦。
游景瑶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表情迷茫。
这是在表达什么?
方才那暖乎乎的温度还未消,他的意思难道是说,自己的尾巴很暖,要她在他的尾巴里休息?
游景瑶瞬间弹起来:“月少主,这不好吧?小的就一条贱命,不配在您尾巴上过夜呀!小山洞不冷的,大不了我把自己抱紧点就好了,真没事儿……”
月尘卿眼底那一丝不耐烦终于凝成实质。
游景瑶一对上他的眼神,立刻噤声,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顺从地趴下来,躺在了月尘卿的狐尾上。
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
说是受宠若惊,更不如说是万分惶恐。她穿成小犬妖也十来年了,怎会不知道尾巴对四足动物来说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位置,平时有小虫子叮了她的尾巴一下,她都会瘙痒难耐,一夜难眠。
何况有个活生生的人躺在自己的的尾巴上?
游景瑶真是哪哪都膈应,不自觉在脑海中脑补月尘卿是否会觉得很难受,动都不敢动,卧倒的姿势无比僵硬,小手按在丹田上,姿势像一具挺尸。
夜色渐沉。
游景瑶睡不着,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回忆起月尘卿的性情来。
当年看原著时,总觉得月尘卿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表面上凉薄如霜,杀伐果断,对人对事都是如此,唯独对宫雪映才展现出难得的脉脉温情。
可现在,自己竟也享受到了月尘卿冰霜之下的一点温暖,虽然只是因为她身体里有冰藤元气而已。
不过也够出人意料的了。
切断纷乱思绪,游景瑶偷偷抬起头来看他。
一缕清淡月光下,月尘卿倚着冰封的石壁半卧着,神色倦慵,皎色恰好映在他鬓角的银发,绽放出矜贵的光,恍若一朵午夜独自盛开又凋谢的昙花。
月光像是完全臣服于他,存在的价值仅仅只是为他漂亮的银发增添柔晖而已。
原书作者写到月尘卿的时候总是极尽华丽,倾尽文采,游景瑶有时也被过度的容貌描写矫情到浑身发麻,可如今亲眼见识,却只觉得作者写得半点不过分。
他很漂亮,是那种入木三分都写不出的那种漂亮,再多的修饰都不冗余,倾倒众生,颠覆日月。
游景瑶慢慢地趴了回去,枕在月尘卿的尾巴上。
他的狐尾毛茸茸的,柔软丝滑,比上好的带绒褥子要舒服上许多许多,何况还暖呼呼软绵绵的,舒服到没边。
望着冰穹,游景瑶心道,墨瑶瑶若是能体验到今夜这样的待遇,估计做梦也要笑醒。
小犬妖卧在温热的狐尾之中,原以为自己彻夜未眠,眼皮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沉入梦乡。
……
一夜安睡。
翌日,游景瑶才刚刚睁开眼,就发现月尘卿早已起身,长身玉立于冰晶宫中央的高台上,不知道正在忙活些什么。
她见状赶紧爬了起来,理理衣摆,不忘露出一个招牌微笑:
“月少主,早安!”
月尘卿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袖中甩出数根冰晶锁链,转眼将自己紧紧捆了起来,悬在空中。
游景瑶看呆了:“月少主,这锁链原来是你自己控制的?”
月尘卿懒得回答,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
游景瑶又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锁链肯定是月尘卿操控的,不然他如何能自如行动?
她又在心里感叹,月尘卿对自己可真狠,为了压制炽毒,竟然召唤锁链将自己囚禁在这深山冰晶宫里,若不是墨瑶瑶闯进来,他真打算就这么干忍着。
这时候,游景瑶突然感觉小腹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声音。
她饿了。
而月尘卿已经优雅地将自己捆好,居高临下地望着游景瑶,等待着她上来为自己疗伤。
谁知游景瑶站在原地挠了挠脑袋,表情有一丝难堪,然后转过身去,不知道从哪掏出两个白花花的包子。
“月少主,我要先吃个早餐。”
她声线绵软清甜,低头思索了几秒,最后十分不舍地将其中一个大胖包子朝他递过去,抬眸问:
“你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