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之所以在禹杭城停上两天,就是为了观望一下情况是否有变。
如果阴有苓把黑虎吃人的真相公布于众了,那么应长恨的处境将大有改善。
他们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前往东海第一胜境的海中洲,而非步云山。
海中洲和步云山,都位于东海一带,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相距有好几百里。
曾经的步云山,是无极宗仙府摩宵宫所在地。
三百年前,摩宵宫被雷火烧毁,步云山也灵气枯竭,元气大伤的无极宗只得被迫迁往他处。
那个他处,就是海中洲。无极宗如今的宗门仙府,就设在这处近海的海岛上。
从钱塘江乘船出发,一路向东就能直入东海,再顺着海岸线往北前行,便能抵达三面环海的步云山。
抵达禹杭城的第二天,阿难就把马车卖掉了,然后用这笔钱买了一艘小渔船,泊在钱塘江一带的某处码头。
在楼外楼吃饱喝足后,他俩一出门就直奔码头,跳上小渔船驶入钱塘江。
阿难负责驾船,应长恨“小姑娘”负责躺平——舒舒服服地躺在船舱里睡大觉。
船只启航没多久,阿难无意中瞥见江畔左岸有一道纤弱的身影,还遥遥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声。
更鼓即将敲响三更,一个女子不回家睡觉,却独立江岸月下徘徊,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该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寻短见吧?
阿难脑子里刚掠过这个猜测,岸上哭泣的女子就纵身一跃跳入江中。随着“扑通”一声响,四溅的水花迅速淹没了她的身影。
——不是吧?还真被我猜中了,这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阿难立刻跳下江救人,一番手忙脚乱地折腾后,总算是把那个寻短见的女子捞上了小渔船。
那女子已经灌了满满一肚子水,淹得七荤八素,可刚一缓过劲来,又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死了一了百了吧!”
“这位夫人,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你遇上了什么难处,都先别急着走上绝路,没准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这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已经嫁作人妇的打扮,阿难便以“夫人”相称。
她抽抽噎噎地泣道:“没有法子了。我夫君今日一纸休书休了我,我回到娘家也没脸见人,唯有一死了之。”
被丈夫休弃的女子只能回娘家,往往因此得不到娘家的待见,甚至还会责怪她令家族蒙羞。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有些女子会万念俱灰地选择自尽。
“你夫君为什么要休了你?”
“因为他另外有了新人。那女子说要娶她的话就得先休了我,她是绝对不会做妾的。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居然当真就答应了她。不顾结发三年的夫妻情谊,以无子为由要休弃我。我之前明明为他怀过一个孩子的,因为路遇惊马才滑了胎,也伤了身子。但大夫说了好好养上几年未必不能再生,他却如此狠心,一定要以这个理由把我休回娘家。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去死了!”
女子泣不成声的一番话,听得站在一旁的应长恨重重一哼。
“这种狗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去死。”
女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都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小小年纪为何如此人间清醒。
阿难在一旁直点头,“没错,夫人,要是为着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狗男人死了,你就亏大发了。”
“可是遭他休弃了,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啊?倒不如直接投河自尽来得干净。”
“夫人放心,我们这就送你回夫家,保证和你夫君见过面后,让他不敢再提休弃你的事。”
阿难大包大揽的这番话,女子听了虽然半信半疑,但一双枯木槁灰似的眼睛,又重新亮起了一星光彩。
“恩公此话当真?”
“当然,我一向说到做到。”
“不知恩公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会负责让你那位夫君不敢休妻再娶,以后也会好好待你的。”
阿难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操作步骤,但应长恨不难猜出来。
无非就是找到负心汉后亮出手段恐吓一番,让他知道发妻背后有高人罩着,以后就不敢不善待她了。
这一套简单粗暴直接有效,比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管用多了。
毕竟跟某些人渣讲情理是讲不通的,不如直接亮拳头秀肌肉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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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江自尽的女子娘家姓郭,郭氏的夫君姓邹,有着秀才的功名,人称邹秀才。
邹秀才的家境在禹杭城算是薄有家产,有几间铺子和上百亩良田,足以让一家老小过得衣食无忧。
温柔贤惠的郭氏,是邹父三年前为儿子聘定的儿媳,邹秀才对此并不太满意。
因为他一直想找个绝色美人做妻子,而郭氏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
当时,邹父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了一番“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的道理。
邹秀才也不好违逆父亲,只得不情不愿点了头。
成亲第二年,邹父就去世了,与早逝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邹秀才正式成为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部他一个人说了算。
虽然郭氏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但他也认了,只想着纳个容貌出众的美妾来弥补一下自己。
合适的美妾一直没有物色到,邹秀才前阵子游湖时却偶遇了一位佳人。一照面就魂灵儿飞上半天,别提多惊艳了。
佳人自称珠娘,是一个年少丧偶的小寡妇。
因为夫家想逼她削发为尼替亡夫守节,所以独自带着金银细软逃了出来,目前寓居西子湖畔。
邹秀才对珠娘一见倾心,提出想要纳她为妾照拂一生。她却说自己是清白人家出身,宁死也不做妾,除非他能休妻另娶。
对于珠娘开出的这一条件,邹秀才满口答应。
他原本就不满意郭氏的容貌平平,如今遇上了一位如此合心意的美貌佳人,自然很乐意新人换旧人。
“行,没问题,我会尽快跟妻子和离的,你等着我啊!”
“和离多麻烦啊,你家夫人要是不愿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恐怕你还有的折腾呢!不如直接休妻,那样她就只能收拾东西走人了。”
和离的话,郭氏就不是见弃于丈夫的弃妇,名声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如果是一纸休书休回娘家,则说明她犯了七出之过,以后的名声就算毁了。
到底夫妻一场,况且郭氏虽然不够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贤妻,一直把丈夫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妥妥当当。
邹秀才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犹豫的神色。
“邹郎,我独自一人飘零如浮萍,只想快点找到一个依靠。如果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我另外再找合适的郎君托附终身。”
邹秀才一听这话就急了,马上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不为难,珠娘你放心,我今儿回去就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当我的新夫人。”
郭氏就这样被弃若敝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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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难带着郭氏回到邹府时,前来开门是一位老家仆。
见到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自然不难猜出几分缘故,满脸都是同情之色。
“夫人,你怎么一身湿,该不是想不开去跳江了吧?唉!老爷也真是狠心啊!”
郭氏含泪道:“我走投无路,只能去寻死。是这位恩公救了我,又特意送我回来。”
“你家老爷在哪儿?让他出来,我要见他。”
阿难一边问,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往门里闯。
老家仆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就不管了,只是大声通知主人。
“老爷,老爷,有人闯进来要见你。”
邹府是一座三进院落的宅子,邹秀才住在二进的正房。
阿难都已经带着郭氏闯到了二进院落,按理门房这么大声叫喊,里头肯定能听见。
可是老家仆连着喊了好几遍,正房里也没人走出来。
阿难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正房虽然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透出几分不祥。
“谁在屋里?”
“半个时辰前,老爷把那个珠娘带回家做客,还让楼外楼送了一桌酒菜过来。现在两个人应该就在屋里饮酒作乐才对啊,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老家仆也觉得纳闷,阿难直觉大事不妙,那个珠娘恐怕不简单。
夜色中的邹府,看不出来有什么妖魔鬼怪的邪气充盈。但如果珠娘是个段数很高的妖孽,像他这种法力低微的小妖自然难以识破。
阿难高度警惕地压低声音道:“不好,屋里恐怕出事了,咱们最好先离开这儿。”
话音刚落,正房的两扇雕花木门突然自动敞开。一位鲜妍妩媚的红衣女郎,婀娜多姿地迈过门槛走出来。
老家仆都糊涂了,“咦,她刚才进去的明明是一身白衣,怎么一转眼变成红衣裳了?”
郭氏不禁看呆了,这女郎就是珠娘吗?端的是美艳得不可方物,难怪她那位一向注重美色的夫君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阿难的身体已经僵住了,心底却在无声狂叫:我去!我去我去!这个珠娘居然就是朱颜悔。我这算不算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