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的伤势还没好全,但日常的行动已无大碍。
前几日宫里送来大量赏赐,并授封晏秋正四品的御前带刀侍卫,以嘉奖他忠勇护主。
晏秋逆光而来,面容晦暗不明,唯见身材挺拔,肩宽窄腰,整个人如一把藏在鞘中的绝世宝剑。
慕青莫名想到方才晟阳公主说的“别的想法”
以晏秋的身材相貌,若做了那行当,应该也是炙手可热吧。
只不过他脾气过于冷硬,这点不好。
慕青摇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除。
晏秋随她出生入死多年,情分早已超越了主仆,甚至可以说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如此便好。
“公主!”晏秋抱拳行了简单一礼,将慕青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你来得正好,随我去看看你的宅子。”慕青说着,站起身,示意冬儿跟上。
晏秋怔愣了一下,没说什么,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宅子离公主府说不上远近,百余步的距离,慕青甚至没有乘坐马车,悠悠几步,穿过一条街就到了。
时已过正午,街道上人却不算少,天子脚下,何时都是熙熙攘攘的。
晏秋跟在她身后,就同以前的无数次护卫着她一般,抱着刀,沉默不语。
却永远能够第一时间发现那些明刀暗箭。
错落半步的距离,晏秋看着那个身影,是他存在的终点。
他曾无数次这样看着她,隐秘的,悄悄的,不为任何人发觉他胸膛下剧烈搏动的心脏。
*
宅子并不邻街,而是落于一道小巷内。
——晏秋喜静,免得过于吵闹。
三进的院落,收拾得整整齐齐,穿过垂花门,正院栽种了些花草,很显生气。
慕青躲在游廊上避开炎日,望着院子东侧的一片极大空地,笑着对晏秋道:“是个练武的好去处。”
冬儿机敏,看慕青拿帕子拭汗,便主动去街上买些凉饮,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
小院里只剩下慕青两人。
“晏秋。”
慕青突然唤了声他的名字。
“这些年你跟在我身侧辛苦了。”
“公主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晏秋不解。
慕青不是一个擅长煽情的人,好不容易酝酿出这点儿感慨,晏秋却一脸的茫然不解。
仿佛一掌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慕青心中那点惆怅感慨瞬间消失了大半。
她换了语气:“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形影不离,我自己都忽略了,你从未休沐,也没有过自己的时间。”
晏秋恍然大悟,表情仿佛在说:是吗?我自己也没注意。
慕青:……
“今后你每月自行挑选几日休沐,歇息也好,做些别的什么也好。”
晏秋跟在她身边,金银财物自然不缺,缺的是闲暇。
晏秋一脸迟疑。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慕青道。
“可我原本也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啊!”
慕青:……行吧!有一个脑子不转弯的属下是一种什么体验?
既然晏秋不想,她也不再勉强。
*
因封赏一事儿,需入宫谢恩。晏秋伤势好了些,慕青带他入宫。
可恰巧周慕寒招了工部几位大臣商议江南水患的预防之策。
常公公要进去通传,被慕青客气的阻止了。
“常公公且慢,今日天气甚好,我去御花园逛逛吧,等皇兄事了,你寻个小太监唤我即可。”
常公公忙不迭的点头,恭恭敬敬送慕青出去。
看的旁边小太监一愣一愣的,这还是他那个不急不躁拦下各宫娘娘的干爹吗?
许是入夏炎热,慕青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身体疲乏。
湖边有个小亭子,临水迎风,瞧着很是舒适。
慕青本欲去亭子歇息片刻,却没想到转过假山,就见一行人迎面而来。
周锦儿扶着太后,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
还有周令云,只不过她这次远远的坠在后面,不复往日殷勤。
冤家路窄!
慕青看见一行人的瞬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周身的疲乏一扫而空。
“参见太后娘娘。”
眼见对面驻足,有转身离开的意图,慕青快步上前几步,堪堪挡在前面。
慕青想,她现在一定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但那又怎样!
慕青嘴上说着拜见太后,可身子直愣愣的站着,没有动上分毫。
“太后娘娘怎么瞧着神色憔悴了这许多?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儿,如今轮到报应了,夜里睡不着觉?”
“你!”
“我什么我?本宫说得不对?”
周锦儿再看不下去,怒道:“周慕青,你就不怕御史参你一本吗?”
“御史?参给谁?我亲哥吗?”
慕青心里快速过了一遍,朝廷大量换人,她推荐了几个才能不错的上去。
其中有一个她记得就是升到了御史台,任御史中丞。
挺好。
“倒是你。”慕青瞧着周锦儿,果真是落魄了,往日温婉的模样荡然无存,整个人颓丧极了。
“周锦儿,你不是被梁国公府关入祠堂抄写经书了吗?怎么出来的?”
李太后震惊心疼的看着周锦儿,她竟才知女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李太后手握在周锦儿手上,微微颤抖,眼泪将将要落下来。
慕青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突然感觉索然无味,周身那点儿好不容易激出的力气又软绵绵的消散了。
她转过身,往凉亭走去。
*
等晏秋谢完恩后,已将近正午。
周慕寒欲言又止,常公公忙帮衬着,想留她与皇上一同用膳。
慕青实在没有力气,迎着周慕寒失落的眼神,婉言拒绝了。
临出宫前,她去了太医院一趟,将一张方子交给太医院院正。
院正受过先皇后的恩惠,多年来对慕青兄妹二人多有照拂,算是心腹。
那张方子是给太后用的,会使人夜不安寝,噩梦频频。
尤其对心有芥蒂之人,会无限放大内心的恐惧。越怕什么,越会在梦中实现。
这方子,不动声色,杀人无形,不可谓不恶毒。
慕青想,她是个恶毒之人。
若李太后被这张方子折磨到生不如死也就罢了,若这方子无用,她就再换换别的方法。
*
回到公主府当夜,慕青突然就病了。
毫无征兆,连夜发起高热,面色潮红,浑身滚烫。
瑞儿值夜,怎么唤都唤不醒慕青,她都要吓哭了。
她仓皇的跑到门外唤晏侍卫,晏秋来不及顾及礼数,推门直入。
慕青出了满身的汗,衣衫都湿透了,似乎沉在梦魇中挣扎不开。
晏秋心下一惊,顿觉情况不妙。
“让凌风持令牌去请太医。”他从腰间取下公主府的令牌,递给瑞儿。
又道:“去打热水来。”
除了瑞儿,旁边的耳房也住着值夜的侍女,连着冬儿,这会儿慌慌忙忙起来,在门外侯着。
冬儿毕竟老成些,方才就命人去备了热水,这会儿端了过来,拿帕子湿了水,擦慕青脸上的汗。
太医来得很快,诊脉开方,等药熬好,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慕青这会儿已经醒了,意识还算清醒,乖顺把药喝下去,又让忙了一夜的人都先回去休息。
晏秋拗不过她,只好让她们都回去了。
慕青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离不得人,以防发生意外情况。
晏秋知道她不想旁边有人,哄她:“只有我在,你安心睡会儿。”
慕青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冬儿守在门外,她昨夜不值夜,虽也熬了半夜,但到底睡了会儿,精神还好。
同瑞儿商议好,等中午了两人换班。
侍女太医都出来了,冬儿心惊的看着公主寝殿的门关上——晏侍卫没有出来。
只剩下晏侍卫同公主在房内。
冬儿既心惊,感觉心脏仿佛要跳出来,又觉得在意料之内,如今总算尘埃落定。
驸马与公主相见如仇人,如今这样也好。想想名满京城的晟阳公主,其实她家公主已经很好了!
冬儿如是自我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