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声音由重到轻,黎蓁在它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敲门声只有三下便停了,向来起床气严重的女人艰难地将自己从床上拔起来,闭着眼睛,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
“谁?”她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或许是敲错门了,黎蓁想,自己这才搬进来第一天,第一个早上,怎么会有人来上门拜访?
总不是房东大叔来看自己这个“冤大头”吧。
她伸了个懒腰,正想回到方才的美梦里,就听门后的人说:“是我。”
黎蓁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瞪圆了,她着急地去拧门把手,急促的动作让她的手指不小心磕了一下。黎蓁嘶了一声,继续用力拧它。
金属制的方形把手上映着黎蓁鸡窝头似的发,睡眼惺忪的模样叫黎蓁恨不能马上回头,去洗手间给自己捯饬出一副齐整的样子,但在此之前,得先将门外的人放进来。
人心里越是急迫的时候越难做好事情,黎蓁着急地正拧、反拧了半晌,还是没能打开。
她在里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却是安安静静的,叫黎蓁害怕那人因为等了太长时间,误会自己不愿让她进来就走了,忙喊道:“门打不开!”
别走。
她使劲拧把手,急得几乎是要落下泪来。
黎蓁不想开门的时候只能再看见那人离去的背影,她是个错误至极的人,那些她选择了所谓正确道路时心里产生过的片刻后悔,不过是她从没努力去追求过,黎蓁不想再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失去什么。
门外的人听罢,语气像是有些疑惑:“你是不是没把锁拧开?”
黎蓁微微抬头,这才看见上方的门锁。
好像,自己昨晚回家以后,为了安全起见,将门锁反拧了一下。
焦心使人愚笨,她算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黎蓁轻咳两声,终于成功把门打开。
烟攸宁孤身一人坐在轮椅上,腿上除了薄毯以外,还有黎蓁那件黑色的外套。
她的金发被整齐地梳在耳后,碧蓝色的眼睛瞟了黎蓁一眼,很快别开了:“你的外套。”
暖烘烘的外套被黎蓁收进怀里,混杂着洗衣液与留香珠的味道,看着窗外的雨,黎蓁很好奇它是怎么干的。
像是感觉到黎蓁的疑惑,烟攸宁很快接了一句:“后面要连下三天雨,光是晒着要放很久,我就扔烘干机里头了。”
她辩解完,表情又有些一言难尽,像是有些懊恼。
黎蓁只能看到她半张侧脸,“哦”了一声以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一股无言的沉默像雾一样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开来。
该如何解释,昨夜烟攸宁觉得自己后来说的话太莫名其妙,语气又太冲,坏了别人的一番好心,于是乎在木门关上以后还是想追出去和人解释。
结果,她一开门就看见黎蓁打开了隔壁那间经久不开的房门,闷头走了进去。
既然住的这样近,也就不着急今晚说了。何况她昨夜那样,说多了反而错多。
但是一大早被黎蓁这样直白地问了,烟攸宁还是觉得有些羞赧。
毕竟是自己做错了,烟攸宁感觉到一股暖意攀到自己的耳尖,于是捋了捋自己的短发,强行挡住那股炽热。
“碰巧听说。”她说话的样子煞有其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烟攸宁能感觉到黎蓁火烧般的视线,她忍了忍,还是说道:“你......你的衣服,没有穿好。”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烟攸宁便看到了女人的一只睡衣肩带挂在臂弯处,露出胸前一片白皙的皮肤。
她那头垂到小臂的乌发不像昨天一样整齐地梳在身后,而是在脑后炸开,像朵迎着太阳盛开的向日葵。
黎蓁“啊”了一声,慌乱地将那件黑色外套穿上,借机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二人沉默片刻,烟攸宁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
她想为自己昨夜不礼貌的举动致歉,可正当烟攸宁想往下说的时候,就看到黎蓁几乎是扑了过来,双手撑在轮椅两侧,一片阴影正对着烟攸宁砸了下来。
烟攸宁不得不转回头,与她面对面。
“为什么?”她话语中有几分慌乱与不知所措,语气急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靠得太近,烟攸宁被突如其来的美色扑了个满怀,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这突然像是在示弱的动作叫烟攸宁又有些面热,只能强撑着说:“昨天......我讲话太冲了,也很难听。谢谢你的鲜花饼,也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
黎蓁“啊”了一声,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过她很快意识回笼,急忙道:“为什么会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为任何事道歉。”
烟攸宁知道,黎蓁这是还把自己当做她记忆中那个人。但现在,她也不想再纠正这件事了,无论黎蓁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别人,昨夜之事总归还是烟攸宁不礼貌。
烟攸宁用手掌捂住半张脸,结结巴巴地往下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是,怎么说呢......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遮住脸的那只手,看着黎蓁的眼睛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这是她早上醒来以后,辗转反侧半天,终于想到的一个或许能弥补的方法。
隔壁这间房几年来一直没有什么人住,黎蓁大概也是才搬进来,恐怕对周边地方没有什么了解。
烟攸宁平日里虽然不爱出门,但也会在阿姨的监督下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几年间已经将小镇逛了个七七八八。
她会想要什么?烟攸宁想,是带她了解周边近况,还是推荐什么景点?又或者,是美味的饭馆?
或者,她会不会需要钱?
过去烟攸宁比赛得到的奖金,与在校期间获得的奖学金,都被父母攒在一张银行卡里交给了她。烟攸宁将钱分开几部分,买了一些低风险的基金,这几年加上收益也有不少。
如果要更过分的话,她不会想......
正当烟攸宁脑中的车已经向小镇边缘开去的时候,黎蓁终于开口:“确实有一件事。”
烟攸宁松了口气,略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然而下一秒,黎蓁的话便让烟攸宁整个人顿时愣住。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模特。”
发丝被走廊里途径的穿堂风吹起来的时候,烟攸宁的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烟攸宁受伤以前确实给人做过模特,那是在学校美术老师的邀请下,站在教室的正中央,让学生们练习素描。印象中还有一个学生画得很好,被老师选中挂在了走廊上。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没等烟攸宁开口拒绝,就听黎蓁道:“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说话的好,楼道狭窄风大,一会儿你又要打喷嚏了。”
烟攸宁脑袋发懵,跟着人进了屋,后知后觉有些危机感。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就这样进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的家里,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像只前面挂了火腿肠的小狗,摇着尾巴就跟了进来。
可恶,她瞪了黎蓁一眼。
黎蓁歪了歪头,像是有些不明所以。
“你在开玩笑吗?”烟攸宁问道,她将自己推到桌子边上,半靠在上面,手肘紧贴着桌面。
要做到这件事对她来说很难,但烟攸宁依然咬牙去做了。
黎蓁想要靠近她,被烟攸宁一个停止的手势禁锢在原地。
烟攸宁好不容易靠着桌子,将自己半个身子撑了起来——光是这样就已经叫她流了满额头的汗。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这样狼狈的自己,说:“你需要的,是这样的我?”
这样狼狈不堪的,我?
“如果你想要一个模特,我可以给你引荐体态更好的人。”
腿上的薄毯早已因为烟攸宁的动作滑落在地上,露出两因为长久没有行走而瘦得过头了的腿。
黎蓁原本是定站在原地,眼神扫过那双腿,在烟攸宁说完以后突然半跪在她身前:“不是的,我只需要你。”
又来了,烟攸宁想,又是那样的表情,那样耀眼的目光。
她话语坚定到烟攸宁几乎要以为,黎蓁的意思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黎蓁都只会坚定地选择她,全身心地需求她,只有她,只因为她是烟攸宁。
只是片刻的愣神,烟攸宁的手臂就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下意识摸了摸桌角,却不小心将整张桌子掀翻在地。
黎蓁第一时间扶住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样?!”
她的手心很暖,整个包裹住烟攸宁的肩头,将她扶回轮椅上。
烟攸宁静静地看着黎蓁蹲在地上收拾东西,铅笔落在了比较远的地方,骨碌着要往门外滚去,黎蓁跑去捡了。
距离烟攸宁最近的是一本本子,烟攸宁撑住轮椅,弯腰将本子捡了起来,本子不偏不倚地翻开其中一页。
满纸山茶花淋在雨中,雨水巧妙地落在花朵上,凝成指甲盖大小的水珠。若非那是用铅笔描绘的,烟攸宁恐怕要以为那是真的花了。
她的画就像真实存在着一般,烟攸宁几乎能听到雨声,闻到泥土和花朵的气味,这简直要溢出纸面的生命力,让每朵花像是盛开在烟攸宁眼前。
太厉害了,烟攸宁抬头,看着拿着铅笔站在一旁的黎蓁:“这是你画的?”
黎蓁点点头,指着上面一道竖着的花茎:“这里,不小心划了一下。”
烟攸宁将本子拿近了一些,还是没有注意到她说的错误:“哪里?”
为了给她指明位置,黎蓁凑得更近了一些,头发几乎要贴到烟攸宁的脸颊:“这里。”
她的手指尖触在白纸上,手背不经意地碰到烟攸宁的掌心。
......就算是要指,也没必要考得这么近吧。
烟攸宁握紧拳头,愤愤地看了一眼黎蓁的耳朵。
她离得太近,几乎能问道黎蓁身上那几不可闻的淡香,心里那股郁结更盛。
黎蓁却像是全然没有觉察到一般,缓缓侧过头。
烟攸宁看见她的嘴角慢慢勾起,粉色的唇微张着,说:“怎么样,这样可以吗?”
烟攸宁自然不是担心她的画工不好,但也不想夸赞这个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孔雀,故意冷哼了一声,道:“黎蓁。”
“我在。”黎蓁说,瞬间将自己方才那股子不正经样收了起来,像是上课时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烟攸宁往后靠了靠,与她拉开距离,方才那缠绵悱恻的空气才留出一点空间,供烟攸宁呼吸:“我好像想起来了,想起来你是谁。”
黎蓁的心顿时缩了缩,一时间悲喜交加。
喜的是烟攸宁居然记得自己,悲的是她与烟攸宁的初遇实在算不得美好,恐怕她会拒绝自己的这个提议。
然而烟攸宁下一句话,倒叫黎蓁有些惊讶。
金发碧眼的女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画展,就在大一下学期,学校组织的那个艺术展上......我见过你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