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回国太麻烦。
——《思恋手札》
雅致的包厢里,空间宽阔,明光锃亮。
天花顶垂着水晶吊灯,餐桌上摆着菜肴点心。
二十几个年轻人落座后却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尴尬。
因为五分钟前,他们正喜眉笑眼寒暄的时候。
那个一直活着众人讨论声中,却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见到的人——闻宴推门走了进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而谈笑声就是在这个时候消失的。
他穿得并不那么端正严谨,黑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口也卷起了几分,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臂,左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机械手表,细钻镶嵌的星空盘熠熠生辉。
时羡刚刚在酒店门口已经从徐骁嘴里知道闻宴会来,所以现在一脸平静,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徐骁坐在她左侧,然后指着她另一侧的空位,隔着三三两两人群,嚎叫一声:“闻哥,来这儿坐!”
时羡:“……”
她真希望,徐骁在这场聚会上能当个哑巴,闻宴能够突然变成聋子。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
一只戴着腕表的手搭在她身旁的座椅上,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香顺着空气在她鼻尖萦绕。
闻宴扯开餐椅,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徐骁扭头对着他俩感叹:“真难得啊……我们三人组合好些年没聚在一起过了,还要多亏了班长和学委组织的这次同学聚会。”
时羡只是垂眼盯着面前的餐具。
闻宴也只是平静淡淡地“嗯”一声。
“……”徐骁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大咧咧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他沉默一下,才犹疑开口,“你俩几年不见,现在成仇人了?”
时羡一愣,仇人倒不至于,她轻轻摇头。
闻宴斜睨他一眼,说:“嘴巴很闲就吃饭。”
徐骁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不仅不知道当年三人组合中的另外两个人背着他谈过一段恋爱,也不知道分手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人前阵子刚刚重逢过,并且有了好几次交集。
而时羡这个样子,他是非常理解的。
八年未见,再好的关系都会变淡变浅,何况那个她高中总是打闹使唤的小子现在已经成为了商界大佬,这任谁都会感到局促和心情复杂。
徐骁心中猛地生出一股使命感——
他要化解这两人之间的“嫌隙”,使他们重归于好。
然后,在沉默之中。
徐骁张了张唇,缓缓开口:“好朋友时隔多年再见,不应该握握手打个招呼,或者抱一抱寒暄一下?”
“……”
时羡眼角一跳,快速地侧过来脸抬眸看他,眼神幽幽然。
“你这样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啊?”
徐骁还跟高中时候一样,从没准确读懂过时羡眼里的意思。
又很快回到原先那个话题上来,他继续道:“你俩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跟大街上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关系真淡到了这种地步?”
还能是什么意思,前任见面不就该这样吗?
难道要面对面坐下来,含着笑或红着眼,怀念以前老旧并且破碎的记忆?
时羡理解徐骁的做法。
他就是单纯觉得,她和闻宴高中时候好友关系那么深厚,不应该因为几年没见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想尽可能地修复一下他俩感情。
时羡不想告诉徐骁自己和闻宴谈过这件事,毕竟都分手好几年了,没有再提及的必要。
她随意敷衍:“和闻总这样的大人物说话,我会感到自卑。”
徐骁:“啊?”
闻宴指尖轻叩桌面,扯唇似笑非笑:“是吗。”
“自卑什么?不用自卑!”
徐骁手掌用力拍在时羡肩头,声音浑厚地一字一句告诉她:“你别看他已经成为了什么高高在上的闻总,但他在我们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闻哥。”
还不等时羡说什么,闻宴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他说:“徐骁,今年公司年会你去当主持人吧。”
徐骁大手一挥,无所畏惧,他笑呵呵道:“可以啊,我到时候肯定气场全开。”
“脱稿。”
“……”
一贯不爱背书记东西的徐骁终于噤了声。
耳朵终于能够清闲下来,时羡不易察觉地轻轻呼气。
但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说:“我不说话了,接下来把舞台留给你们。”
?
时羡眉心动了动,顿时感到不妙。
果然,徐骁还不死心,势必要打破她和闻宴之间僵硬的局面,拯救两人支离破碎的感情。
“到现在为止,你俩都没怎么说过话,来,先寒暄一个。”
丝毫不管时羡的眼色,他不容拒绝地补充:“这个过场是一定要走的。”
颇有种“你们拒绝的话,那就是感情淡了,感情淡了的话,我就会非常伤心”的样子。
时羡无奈,只想快点走完这一趴。
她侧过身,跟身旁的男人,很轻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闻宴目光落在她簌簌扇动的眼睫上,忽然觉得喉间泛痒。
他薄唇抿得平直,喉结上下滑动,而后,声音低低地回道:
“嗯,好久不见。”
这本该重逢时说,却被两人刻意略过的四个字。
最终还是在一个相对而视的时刻,被他们给说了出来。
“不错不错,你俩再多交流交流,感情就又回来了。”徐骁满意一笑后,提高音量在包厢里喊了一声,招呼其他人入座。
“大家都还站在干什么,都坐啊。”
“哎呀,大家别拘束,都是老同学。”
“难得一聚,来——我们一起喝一个。”
吃完饭后天黑了,有人提议去酒吧嗨一嗨。
徐骁兴奋地站起来:“go go go!继续下一场!”
闻宴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走吧。”
徐骁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人高马大地走在前面:“朋友们,要去酒吧的跟着我走,今晚所有开销我们闻同学买单。”
众人欢呼雀跃。
和闻宴经过一场饭局的相处,他们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拘谨,二十几个年轻人脸上都带着笑,勾肩搭背地走出包厢。
时羡本来是要回家的,但大家都要去酒吧,她害怕提出来会扫兴,只好跟在队伍的末尾。
闻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身旁一起走着,大概是在迁就她,脚步比往常缓慢了很多。
“闻总?”
还没出酒店门口,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响了起来。
时羡还没循声望去,这人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准确的说,是站到了闻宴面前,不知道是从哪出现的。
是姜妍。
她穿一身杏色西装裙,今日妆容十分干练,笑容很甜地拦住了闻宴的路。
时羡自觉性很强,不打扰他们说话,脚步停都没停,继续往前走。
“闻总您好,我是——”
声音戛然而止,沉沉的男声带着些许不耐:“抱歉,现在是我私人时间。”
皮鞋落地的声音重新响起。
下一刻,时羡余光一瞥,闻宴又走回到她身边来。
—
酒吧选在觅live,徐骁开了个大包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去,显得过道有些拥堵。
灯光迷离昏暗。
舞台上抱着吉他的驻唱女歌手,在唱杨丞琳的那首《匿名的朋友》:
杜松混合茉莉的风回忆里被爱
那股悸动天色好红
温柔好浓在胸口浮现你的脸容
一起活在这城市迷宫提起你名字
心还跳动却没重逢
只有想碰却又不敢碰的那种悸动
也许我们当时年纪真的太小
从那懵懵懂懂走进各自天空
该怎么说让彼此选择但思念还转动
……
倏地。
时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到,脚步踉跄了下。
下意识地,她想要抓住身旁人的手臂,却及时止住。
闻宴已经把手伸出来,快要拉住她手腕了,却在看到她单手撑墙站稳之后,表情淡淡地收了回去。
那首歌,正好唱到副歌部分:
——不能握的手,从此匿名的朋友。
—
徐骁一点都不闲着,刚进包间坐下喝了几杯酒后,扯着嗓子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其他人摆手:“都玩腻了,不玩它,换一个。”
“那玩什么?快想想,光喝酒一点意思都没有。”
后来,大家想出来个小游戏——
全部玩家围坐一圈,一起低头倒数321,抬头与人对上视线的话,两人需要喝交杯酒;眼神飘忽不定看天看地到处看的人则需要进行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看了别人但是没有与之对视的就安全度过。
班长宋明月:“这不还是真心话大冒险嘛。”
学委程双:“……这交杯酒是什么意思?”
“反正是玩游戏,不当真不当真。”徐骁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来来来,都来玩,不然干坐着多无聊。”
时羡觉得这游戏挺简单的。
她只需要去看一个肯定不会看她的人。
第一轮。
时羡跟着他们一起倒数,抬眸的时候却直直对上一道视线。
猝不及防,惊得她飞快地垂下眼皮,悬在左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莫名其妙地砰砰急速跳动。
裁判员客观陈述:“徐骁和程双对视,班长和沈梦梦对视……喝交杯酒;刘大力望天……时羡看地,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其他人安全。”
时羡:“……”
这个惩罚该闻宴替她来做,明明游戏开始的时候,他还坐在她斜对面,怎么等到睁眼的时候,他屁股就移到她正对面去了?
喝交杯酒的四个人爽快一干,很快就轮到时羡,她选择真心话,抽到的问题是,上次接吻是和谁?
时羡想都没想,直接回答:“男朋友。”
她没说谎。
上次接吻是在八年前,接吻对象是闻宴,他当时确实是她男朋友。
第二轮游戏开始的时候,时羡闭眼的前一瞬,看见男人背靠在沙发上,单手捏着酒杯,漆黑一团的眼神,直白又深沉。
她在这一轮和一个男同学对上了视线,然后丝毫不扭捏地站起身来,干脆又利落地与他胳膊交叉喝完一杯酒。
徐骁没心没肺地“呼”了一声,闻宴眸中不带任何情绪地望着他。
徐骁疑惑挠头:“咋了闻哥,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
喝完酒后,时羡去洗手间接电话,是方时序打来的。
他说:“我抢到两张音乐节的票,下周六,你要不要跟朋友去看?”
“不了。
方时序一惊:“怎么了,是精神萎靡了,连最喜欢的音乐节都不去看了?”
“最近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行,你别太逼自己了,要适当的让自己放松放松。”
方时序又随口问道:“你不在家?”
时羡应道:“在参加同学聚会。”
“几点结束?太晚的话我就去接你。”
时羡沉思一下,为了安全着想,答应道:“好,你来接吧。”
挂断电话,她揉揉眉骨,洗个手后才走出去,却在门口看见站在走廊昏暗灯光下的闻宴。
冷不丁,时羡一愣。
随即,她眉头轻挑,声音听不出什么意味地说:“闻总,你站在女洗手间门口做什么?”
“来问问你。”
男人眉眼漆黑,眼睑低敛,语调慢条斯理地:“为什么不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