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曲灯语耐心等待白宝灵组织语言，讲述原因。
“和你们不同，我有过被当成‘女人’的经历。”
白宝灵拧起眉头：
“他们最喜欢用，即使我爱慕虚荣、肤浅贪财、脑袋空空，也依然爱我，也来证明对我的爱……”
“但他们只是一直在贬低我，似乎觉得我该感激他们。可是他们到底在爱什么？当时明明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要我一发表见解，表现出聪明、智慧的一面，他们就会避开我，打断我，甚至告诉我‘美丽却愚蠢的女人，才能讨男人欢心’，可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是一个妖，而不是女人。甚至还觉得自己能够凭借外貌，获得主动的权利，掌控他们。”
“实际上，我才被他们掌控的那个……”
白宝灵闭上猩红的眼睛，低头掩面。她叹息一声，“遇到她们以后，我发现她们和男也们很不一样。”
“明心，她被救了以后，又要寻死，我说要收了她的衣服，她才不敢去死了。当时我很惊讶，她连死都不怕，竟然怕这个？”
“后来她缓过来了，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明心，就是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她既不是原来家庭里的人，也不想用夫家的姓，所以只叫明心。我冒充夜半，拖着狮祅的尸体来到洞府，被狮祅原来的属下误认成大王，恭恭敬敬地请到王座之上。后来夜半来了，我立马退位……你知道吗？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坐上王座的滋味！”
虽然问“你知道吗”，但她并不需要答案，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问完以后，继续说道：
“听了她的名字以后，我问自己想要什么？金钱、权利、美貌？说来惭愧，其实我只是希望有谁能看见我，关注我，在乎我。”
“只有被需要，我才能看见自己的价值。”
“那些女人很需要我，我也享受被她们需要的感觉，于是帮助她们。”
白宝灵放下掩面的手，像是终于能面对曲灯语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说：“后来我遇到同仁。”
“她姓原，是从愿望的愿字，收心取来，叫同仁的原因，是希望天地对万物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这才是我真正接纳她们的原因——原本我以为人类全是想要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但她们却不这么想。”
“有一个跟你一样，喜欢问‘为什么’的女人。”
“据说她是因为看破那些光头的恶行，才被抓进去的。”
“当时，她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记得当时震撼的感觉。她说‘你说的人类，指的是什么人？’，说到人类的时候，我想到的都是男人。可看着她们，对上她的眼睛，我忽然觉得自己犯了错误！”
“啊！”白宝灵再次捂脸，“如果人类指的是男人，那女人在人类中算什么？非人？明明我是一个妖，怎么也被男人当成女人？”
“我很困惑……”白宝灵捂着脸，指缝间传出闷闷的声音。
“如果说女人不算人，那我们修炼成人形，修炼成女人，还算修炼成人吗？”
曲灯语也在思考白宝灵说的话，什么是人？
只要披上人皮，行走在人间，普通人无法认出里面装的是妖是魔，还是鬼怪，或是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
“我不执着当人，我只想做自己。”曲灯语笑了笑，抬起爪子，摸了摸白宝灵的脑袋，“人的标准是男人定的，自然偏向他们。你若觉得不公，也可以将标准扭转过来。”
“可我没这个本事。”白宝灵的嘴唇颤抖，想要撅嘴表达委屈，却又故作坚强地抿了回去，眼眶蒸腾着红色水雾。
她抱住曲灯语，将脸埋进猫猫柔软、厚实的肚子里，“你会有办法的，对吗？”
“……”曲灯语哑然无声，在面对白宝灵的问题时，她发现自己也只是一个小角色，根本没法改变这一切，所以逃避着说，我不做人了，我不想当人……只是因为不被当人对待而已。
是没得选啊，还以为自己能做得了主。
曲灯语也想自己被看见、被关注我、被在乎，更被尊敬，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像白宝灵一样帮助那些女人……
不，她不想这么做！
她想走的更高、更远，被更多生灵看见，成就非凡！
寿命、健康、实力、金钱、权力……她都梦想着、渴望着，想要获得！
虽然白宝灵也很好，可她不想做一个忙碌而被忽视的秒针，而想做一个购买手表，让时间在她掌中转动的猫。
或许这么想，实在浮夸，可她确实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无比重要。
因为除了她自己，再不会有谁这么觉得了……
“眼泪鼻涕糊我身上了！”曲灯语按着白宝灵的肩膀，向外推，“快松手！”
“哼哼！”白宝灵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抹干眼泪，擤干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你和夜半一样冷漠无情。下午快到了，又要去训练了，你快去吧！”
曲灯语低头看见腹部被糊了眼泪鼻涕的毛发，磨了磨牙，叼走一块布，到河边洗了个澡。
“哇，这么嫌弃我啊！”
白宝灵睁大了红闪闪的眼睛，神情惊讶。
“我只是爱干净。”
曲灯语甩干身上的水，没有继续给自己梳理毛发，而是开始下午力量与速度的训练。
***
黑夜像深色的海水，漫过天空，带来星星和月亮。
一只黑猫站在山顶，俯瞰群山峻岭，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一跃而上，曲灯语喊道：“夜半。”
黑猫转身一变，化为一个黑发绿眸的人类。
曲灯语注意到，夜半手腕上多了一个手链。
手链上，挂着一个做工精巧的装饰。
一只被刻画的栩栩余生的绿瞳黑猫，身旁挨着一只红眼睛的白鼠。
绳子很短，猫和老鼠挨在一起，双方的体型并没有什么差距，脸上刻画着微笑的表情，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实话实说，不是我不相信她，但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夜半能做出来的！曲灯语有许多想吐槽的地方，更多还是夜半竟然把这东西戴在手腕上了。
莫非……
正在曲灯语准备展开想象之际，风中传来夜半轻柔而低沉的嗓音：“城里那些男人的魂魄都在收魂幡里。”
她指尖抹过那两个和她整体画风不符的装饰，一支幡出现在半空中。
夜半将幡一扭，扎进山顶岩石中，幡中浮现无数张扭曲的人面，传出哀嚎哭叫。
“这些鬼……”曲灯语刚开口，就被夜半打断了：
“我曾翻越典籍。这些并非是‘鬼’，充其量只是一些残魂。”
“鬼神，鬼与神放在一起，说明它们是类似的东西，例如宇宙、日月、阴阳、生死……”
“准确的说，是鬼在前，神在后。”
曲灯语脑海中立即蹦出一个词，“鬼斧神工”，但既然这些残魂不是鬼，那究竟什么才是鬼呢？
似乎察觉出了曲灯语的疑惑，夜半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鬼，也没见过。”
“但，我又找了许多与鬼有关的字。例如愧疚的愧、傀儡的傀、梦魇的魇、瑰丽的瑰、魔鬼的魔、魁梧的魁、魂魄二字、魑魅魍魉……”
“结合《楚辞·九歌·其九·山鬼》，我推着鬼大约是活物，而且是和妖兽做伴的魁梧强壮的女性，但后续不知为何演变成死者魂魄。”
“神，也有《洛神赋》、《神女赋》，想来也是指代女性。”
“大约只有佛……”
夜半冷笑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幽冷，“你将这些残魂打碎，清洗干净。吃了它们，能增强你的魂魄。”
收魂幡上，那些残魂叫嚣着要冲出来，曲灯语看了实在是有些无措。
“心慈手软，岂能成大事？”
夜半一个眼神扫过来，“莫非你还顾念着同类之情，不肯对他们动手？”
曲灯语差点被这句话恶心到呕吐。
她与男也们绝非同类！
可究竟什么是人？
看着那些挣扎的残魂，曲灯语碧绿的眼眸亮起幽光，“喵！”
在一个残魂钻出来的时候，展开爪牙，扑过去，将他撕扯成碎片！
竟然可以碰到？
诧异之余，她感觉那些残魂的“身体”像沙包一样，被划破以后，记忆像溃散的沙子，朝四周散去。
从中，她看见这个男性的一生。
对方虽然被生了下来，但从小并不被当成人类教育，长大以后也没成什么人才，但即使如此，他也“租”到了一个女人替他生孩子。
前面两胎是女娃，都被他给扔了，最后一胎是男娃，他将那个租来的女人还了回去……
曲灯语看见那个女人回去以后，原来家庭的孩子不认她这个母亲，认为“被卖”的母亲带给了他耻辱。
可他的父亲和他，穿的、吃的、用的，几乎都是那个女人的卖身钱。有时，女人的丈夫还会过来向女人要钱，都是以孩子的名义。
甚至还撺掇女人去偷东西。
这些事，孩子并不知道。
这个有了儿子的男人，一直防备着女人和他的儿子见面，女人几次敲门，他说：“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扔出一锭银子，让女人离开。
死前，他被鬼婴抓住，还一个劲地说那个女人是她们的母亲，要报仇应该找那个女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