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您!求求您!我要死了了,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没有感染!”一抱着孩子的妇人仿佛发狂一般冲撞着隔离的围栏。
她身上的附骨蛭已经占据了她的一张脸,全身也已经干瘪得如同行走的骷髅一般,可是坚固的竹制围栏仍旧被她生生撞得歪斜了一个不小的角度。
兰叶注意到那个可怜的妇人怀里抱着的婴儿可能还未满月,口鼻处都罩着面巾,捂得严实。
众人都在妇人身后死死地拉住她,士兵则拿出刀枪,就要往她身上刺。
兰叶不忍,还是违反了不能与疫者接触的规定,眼疾手快地将她怀中新生的婴儿抱了过来。
众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着,看着兰叶,他们的眼神中有责怪,也有愤怒,可是兰叶却毫不软弱地用眼神回敬过去。
那妇人几乎是把襁褓递给兰叶后便断了气,径直倒了下去,而那小婴儿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此刻的喧闹是因自己而起,只是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兰叶。
感受着手中襁褓的重量,兰叶心中百味陈杂,却只是抱着孩子耐心地哄着,远离了人群,一人走到了角落。
夜幕再次降临,君璃却还未回来,孩子又因为饥饿哭个不停,兰叶只能找了些米粥汤给她喂了些。
喂完米汤后,也不知这孩子是吃饱了还是终于哭累了,闭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兰叶看着安睡的婴儿,觉得坚硬的内心有一块塌陷了下来,一片柔软。
她取下了这十天来几乎长在脸上的面巾,亲了亲婴儿的额头。
睡意沉沉袭来,让她无法抵抗,于是便抱着孩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兰叶被人轻拍了拍肩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抱紧手中襁褓,可是一睁眼,却发现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君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君璃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能是为了赶路方便,君璃原本的宽袍长裙全部被截断改短,变成了一身利落的短打服。
就算如此,此刻也已经全部被树枝荆棘划破划烂,上面沾染了绿色的草木汁水,还有黄色的泥点。
而她原本披散在肩的长发也全部用木钗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可是却因为穿梭密林,有不少发丝散落出来,黏在鬓间。
君璃脸上则更是一片黑污,只露出一双难掩倦色的眼睛。
两人相视一笑,却都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都像是不知从哪逃荒而来的难民。
君璃从头到脚打量着兰叶,眉头很快便皱起。
君璃眉头紧着,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兰叶只好苦笑:“我的。”
君璃无奈道:“你生的?”
兰叶继续苦笑:“我捡的。”
兰叶把事情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本想着按照以往,被君璃一顿骂是少不了的。
可是这次君璃却出奇地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从兰叶怀里抱过了孩子,将其放在干净的灶台上,解开了孩子的襁褓。
一道倏长的血线赫然在列。
“应该有两天了,那妇人将孩子交给你时,孩子就已经染上附骨蛭了。”
兰叶瞬间呆愣住了,脑子嗡嗡作响,腿软得几乎快要当场跪下。
一股强大的挫败感如同海浪一般高高淹没了她的头顶。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连呼吸都是那么费劲的事情。
君璃重新想把孩子的襁褓裹住,可是解开容易,系回去却难,而她在这方面显然是个生手。
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她好不容易舒展了四肢,此刻正调皮地踢踏着双腿,一只小手紧紧握住君璃的食指,对着她咯咯笑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君璃只好俯身低头哄着孩子,散乱的发丝低垂到肩侧的位置,温柔得好似今夜柔和的月光。
可是兰叶此时却并未注意到此,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元神出窍,一双眼睛麻木地流着泪。
君璃这边终于艰难将襁褓重新系好,打了个不太好看的结,却很紧,很牢固。
“再好好抱抱她吧。”君璃将襁褓递了过去,重新送回兰叶怀里。
兰叶多想欺骗自己,孩子依旧健康,依旧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刚刚的一幕却在不断地敲打着她的神经,告诉她过不了几个时辰,这个孩子就会在自己怀里断气。
君璃托着孩子,抱住兰叶,仿佛用尽此生的温柔,只听她轻声安慰道:
“兰儿,不论是短寿的人还是长寿的神仙,每个人对于你而言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你不必苛求自己,只要不愧对当下,便可无愧于心。”
兰叶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重新将怀里的孩子往怀里抱紧了些。
“公主殿下,你那边可好?”兰叶突然想起来自己本该问的事,连忙道。
“一无所获,我带着人跑遍了整个昭云国也未曾发现任何妖兽的痕迹。”君璃失落地摇头道。
除了疫病带来的阴翳,笼罩在她们头上的还有大片的疑团。
为何妖兽分明不在境内,境内却一直有疫病作乱?
如若不是妖兽带来的疫病,又为何翻阅无数典籍也找不到能根治甚至仅仅连延缓毒发的法子?
两人就这样在柴房静静靠坐着。
君璃很快便进入了睡眠,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阖眼休息。
兰叶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襁褓,听着怀中婴儿越来越孱弱的呼吸声,温柔地哄她入睡。
她现在只想静静地送怀中的小家伙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可是没过多久,屋外吵闹的声音却偏偏不合时宜地响起,逐渐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奔向失控。
人群中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吵了起来,很快,从一开始的推搡,变成了拳脚相加。
士兵想要上前拉架,却因为人数不够,反而加剧了混战。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众人看到君璃无功而返,而兰叶也未能研制出有效药剂,所以心生不满而已。
兰叶怕她们吵醒君璃,连忙站在围栏前,想要制止吵闹,维护秩序。
可是场面过于混乱,她也只能看着自相残杀的患病者干着急。
她知道,一旦自己和君璃出手,那么一切便会向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很快,随着一声回光返照似的痛苦啼哭划破夜空,让这个喧闹的夜晚获得了一瞬间的死寂。
还未满月的孩子在兰叶的怀里咽了气。
兰叶不忍心去看她的一张小脸,她知道那张小脸此刻一定已经爬满了血红色的附骨蛭。
“孩子死了!”
“她把孩子弄死了!”
听闻孩子死前一刻的啼哭,人群中积怨已久的愤怒在一瞬间被点燃。
群情激奋。
他们瞬间冲破了围栏,涌到了兰叶身边,一把从她怀里抢过了孩子。
兰叶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也未进什么食物,不仅没能护住孩子,还被狠狠推出去一个趔趄,重重跌倒在地,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那人抢过孩子后一看才知道那孩子已然是被附骨蛭吸成了干尸。他立即惊叫了一声,瞬间将手中襁褓扔出了好远。
襁褓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了下来,而人群则以襁褓为圆心躲开了一步之距。
君璃一打开柴房的门就看到这样的场面,人们围住跌倒在地的兰叶,像是要把她生生踩死。
她立即冲上前用剑鞘挥开疫者,将兰叶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一步步往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染病!”
“为什么你们还好好的!”
“是不是你们!妖女!是不是你们带来的祸乱!”
众人见兰叶和君璃均没有任何被感染的迹象,愤怒地上前挥舞着拳头和棍棒,一把将二人的面巾扯了下来。
君璃一手支撑着兰叶,一手持着凌霄剑,格挡在身前。
两人无法解释,身份无法明说,就算是说了,也不会被相信。
兰叶有气无力道:“大家冷静些,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可是没有任何人听她的话。
君璃和她被逼退到祈云观的内殿之中,君璃迅速将门一关,放下门栓,用身体抵住了剧烈晃动着的门。
“妖女,她们都是妖女!”
“烧死她们,杀了她们,我们的病就能就好了!”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撞出一阵阵的陈灰,人们疯狂地撞着,用刀砍着,用斧子劈着,很快,门便被劈开了。
众人拿着火把,拿着刀和斧子,再次围住了君璃和兰叶。
君璃亮出凌霄剑的利刃,眼神一凛,沉声道:“再给我们一天时间,就一天!信我们,或许还能有一丝生机,否则,你们每个人都必死无疑!”
众人被她的威仪震慑,面面相觑,窃窃耳语着,虽然不乐意,但也没有继续逼近。
却依旧还有二三激进者举着火把上前忿忿道:“谁要听你说,我只想杀了你们为快!”
“退后!若谁有异议我便当场砍下谁的头颅!”
君璃手持凌霄剑左右一挥,凌冽的剑气瞬间斩断了他们手中持着的火把,吓得那人瞬间闭上了嘴巴。
她们终于获得了一时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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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众人大多都睡了,还有一些患疫者因为抑制不住的疼痛和奇痒而小声地呻吟着。
抓挠声和和抽泣声为今晚的圆月增添了一种荒诞而诡异的色彩。
屋子内灯油如豆,散发着微不可查的光明。
兰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正好对上门外一双清澈的眼睛。
脏兮兮的孩子仰着头望着她,见她出来,张口便要说话。
原是众人怕之前那番话只是君璃和兰叶的缓兵之计,为了确保将她们限制在小小的柴房之中,门口留有专人看守。
可是如此深夜,屋内二人都没有任何动静,那人守得不耐烦了,便喊了个瘦弱的小男孩来看守她们。
“诶诶!别叫别叫。我不是要跑,我只是出来打点水。”兰叶连忙上前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小声道。
那小孩便不再挣扎,乖乖闭上了嘴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兰叶的一举一动。
兰叶用葫芦瓢打了半木桶水,提了进门。
正欲跨过门槛时,那小孩却突然道:“姐姐,我相信你,你不是坏人,屋子里的那个姐姐也不是。”
兰叶闻言,瞬间呆怔住了,右手拿着的葫芦瓢哐啷一身掉落在了地上。
兰叶眼眶含泪,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问道:“你相信我们?”
小男孩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半块粗面馒头,塞到了兰叶的手里。
兰叶接过温热的馒头,吸了吸鼻子,暗淡的眼神终于渐渐亮了起来。
兰叶分出一瓢水,拧了帕子,先给自己粗略洗了把脸,又将已经称得上黑黢的双手擦洗干净。
她转头看了看正平躺在稻草铺子上的君璃,眉眼间是紧蹙的忧愁。
君璃的身量很长,比兰叶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地上只铺着又薄又粗糙的稻草,她平躺在上面,甚至放不下她的靴子。
可即使是这样,这也是这间狭小简陋的屋子内最舒适的地方了。
君璃自从刚刚众人离开后便一直在睡,显然已经是精力透支到了极限。
兰叶拿着洗干净的帕子给君璃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漏出泥污之下原本雪白的一张脸来。
还是干干净净的才好。
兰叶一边轻柔地擦拭着,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
她又拿着帕子给君璃将手擦净,却发现她的指甲里也和自己一样,都是黑黑的泥。
下凡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向来都不染纤尘的君璃有朝一日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好像一个一直少年老成的孩子,不慎被人推到了沼泽地,弄脏了全身。
兰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仿佛在感慨命运的无常。
可是随着手上的污泥被擦净,漏出了污泥之下白嫩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兰叶也再也笑不出来了。
伤口的创面都很新鲜,显然是这些天穿梭密林之中,被荆棘丛划伤所致。
而此时一遇到水,痂口便化开了,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