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突然头痛欲裂。
眼前的一切逐渐崩塌,好像舞台幕布一般,撕下伪装后,就是浦江爱乐那现代感十足的乐团常驻指挥办公室。
与此同时,眼前那人的装扮也发生了变化。
从民国绅士风,变成了现代休闲装。
脸颊顿时红透,思维已经乱套,方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越,更糟糕的是,刚才的事情也并非幻觉。
也就是说,他把这个人当成了记忆中的恋人。
还吻了对方……
天知道方黎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抱头鼠窜的欲望。
“哎呀,头好疼……”方黎只好尴尬的佯装头痛,顺便偷看谭诺的表情。
还好还好,大概的确没有特别不自然……
“你怎么样?”谭诺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眼中担忧不减。
方黎听到了对方的关心,却还是不敢抬头,他在思考如何是好,见谭诺似乎并不想追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总之就是装傻充愣。
谭诺的表情有些微妙,方黎决定无视。
“你昏过去了。”谭诺回答,口吻温和毫无异样,“现在怎么样?头还疼吗?”
方黎不善于说谎,所以干脆错开眼睛:“好、好多了。”
谭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他随口应了句:“门没锁,”,就见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成员程缨推开门,正偷偷摸摸地往办公室里看。
方黎觉得哭笑不得:“小程,怎么了?”
程缨得到允许,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小黎哥啊!谭总啊!快去看看,外面要翻天了!”
声音之大,震得方黎耳朵嗡嗡的。
不过他不认为程缨在夸大其词。
他长吁口气站起身,可毕竟刚晕厥过,身体虚弱得不行,刹那间他站立不稳险些栽倒。
他惊恐万状,脑子唯一的念头就是手不能受伤,所以只能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向下倒。
电光火石间,他听到程缨发出的惊叫声,也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他从谭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他已经被人稳稳地接住。
“小心点。”谭诺沉声说。
“哦……抱歉。”方黎尴尬的回应。
出了办公室,方黎的脑袋胀痛,唇上的触感依然存在,他很焦躁,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该认错人,搞得现在很难收场,保不准谭诺已经把他当成了疯子。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头更疼了。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方黎回到偌大的排练厅,从乐手们严肃的表情上,他知道事情又在朝着更坏的方向沉沦。
谭诺并不是约定好要来的那位指挥家,方黎到机场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有着十多年经验的指挥家,而不是二十八岁、刚刚毕业的新手。
不过方黎本人是没有意见的,他甚至觉得经验丰富还有可能水土不服,而新手可塑性强,与乐团一同成长也未尝不可。
既然谭诺是被临时捉来的壮丁,乐手们应该对他很尊敬才是。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
以副首席苏淼为首的几位乐团资深乐手,对谭诺很是质疑,甚至已经表现在脸上。
交响乐团可以视为一架乐器,指挥就是乐手,如果某个琴键或者几根琴弦不听话,走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在此时,苏淼正百无聊赖地给他的琴上松香,见到他们来,只抬起眼皮看了眼方黎,算是打了个招呼。
“听说小方最近殚精竭虑的,今天竟然都昏过去了。”
“是啊,指挥不给力,只能靠首席咯!”
对话从铜管组方向传来,方黎倏然起身,朝声音来源瞪了过去,说话那几人对他有所忌惮,不自然的低下头摆弄乐器。
余光中,他注意到苏淼脸上的冷笑,铜管组的乐手他了解,没有那么恶劣,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此人怂恿的。
拿他当做话柄讥讽新指挥,这一招借力打力真是用得漂亮。
“几天就可以适应我们的节奏,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方黎的语气不算好,看起来是朝铜管组隔空喊话,实际却是说给身旁的苏淼听的,“现在一周过去,排练进展得还算顺利。诸位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年轻不代表能力差。”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了鼓掌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苏淼在阴阳怪气。
“真不错,”苏淼笑着说,“谭指挥的有你这个拥趸真是如虎添翼啊!”
任是方黎脾气再好,也受不得如此的嘲讽:“你说什么?!”
“方先生。”
怒火被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浇熄了一半,方黎朝指挥台方向转过头,就看到一张面带微笑的俊脸。
竟然还在笑?
这个人到底听没听出乐手们的恶意?脑子不好是不可能的,指挥们都是高智商;情商低更是不可能的,他见识过对方的温和与儒雅。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不想与这些人起冲突。
然而,比起压抑愤怒的方黎,谭诺的表情可谓淡然,如果是演的,那可真是影帝级别了。
“好了大家,集中注意力,我们继续。”
谭诺说着,举起了指挥棒,这样做算是缓和气氛,方黎见状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作为专业乐手按说不该再作妖,可排练过程也不顺畅,尤其长笛首席张辰,相当不配合,然而这部《贝多芬A大调第七号交响曲》第一乐章里,长笛又担任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这种行径让方黎很是气愤,他气乐手更气谭诺,为什么要忍让?甚至还耐下性子一遍遍讲解,直到今日的排练结束。
最终,方黎决定在谭诺离开之后把所有人留下,他认真且耐心地将利害关系说清楚,期间苏淼依然不屑,不过看起来算是妥协了。
“好了诸位,都是多年同事,为了乐团继续存活,我们有必要相互适应。谭先生是不可多得的指挥人才,不应该只看年龄和经历就断定一个人的能力。”
方黎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他看了眼手表,晚上还有室内乐演出,还要吃饭,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不好意思,占用诸位的时间了,今天的排练结束了,大家解散吧。”方黎说完,提起琴盒离开了排练厅。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在低声讨论,但方黎已经不想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了。
刚才那位小号乐手其实说对了,他的确很累,当然不是因为谭诺,而是他不理解这些乐手到底要做什么。
“小黎哥!”这时,程缨跟了过来,“你说的好,我支持你!”
这姑娘刚入团不久,受过几次苏淼的欺负,方黎帮人解过围,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希望他们能听进去吧。”方黎疲惫一笑。
方黎走的不是乐手常走的通道,因为这里会路过办公室区域。
经过团长办公室时,方黎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想着这里还是空的,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由于浦江爱乐的团长一般兼任音乐总监,因此等于一下空了两个办公室。
此时谭诺也不在,办公区域安静得要命。
程缨突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说:“别担心,谭总现在虽然只是常驻指挥,但以他的能力,成为总监甚至团长都只是早晚得事。”
方黎心想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毕竟那几位再作妖下去,谭诺还能不能留下都是个问题。
他这边正略带尴尬的不知如何回应,另一边,常驻指挥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呀!谭总您没走呀!”程缨很是惊喜。
方黎同样惊讶,却并不喜悦。
“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谭诺面带微笑地回答。
方黎注意到,对方注视着他的目光很柔和,似乎在期待他说些什么。
“我刚刚跟乐团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方黎没有回避,主动挑明。
“听见了。”谭诺非常诚恳,诚恳得让方黎诧异。
方黎之所以选谭诺走后才留下众乐手,就是不希望他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人都是有尊严的,当面侮辱已经够令人愤慨了,如果刚才苏淼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一旦谭诺一怒之下走掉,那浦江就真的要完了。
“之后还有演出吧?”没想到是谭诺率先打破了尴尬,“先一起吃个饭,之后我送你过去。”
“啊?这……”方黎正想拒绝。
可程缨却很欣喜:“好啊!听者有份吗?”
谭诺笑容可掬:“当然。”
“太好了!”
看着激动得快要蹦起来的程缨,方黎无奈得满头黑线。
谭诺选的地方距离音乐厅很近,而且路程方便,可以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老城区的道路窄仄,许多单行路,搞不好就会绕路,可谭诺却似乎很是了解这些道路。
方黎很惊奇,毕竟即便他记得自己之前住这附近,却仍然记不住这些错综复杂的道路。
“听说谭总在国外待了很久,这么快就记得这些蜘蛛网一样的路了呀?我本地人都不记得。”程缨好奇的问。
方黎拿叉子卷着面前那份奶油意面,听到程缨的问题,他也竖起耳朵期待起谭诺的答案。
“说起来,我也有些奇怪,”谭诺那张似乎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竟出现了一抹困扰的神色,“我对这一带很熟悉,好像天生就认得这里似的。”
「啪嗒」
餐叉掉在盘子里发出一声脆响,方黎倏然发觉,自己似乎又做了件丢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