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舞是被火辣辣的疼痛感给唤醒的。
同时,她发现左手掌心黏黏糊糊的,稍有牵动,疼痛便立即加剧。掀开被子一看,左手掌心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仍在往外渗血。
此时祝余尚在熟睡。
江起舞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向浴室,却在半途中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
无他,只因她看不见。
是的,看不见,这变故就发生在她去往浴室的路上,只一眨眼,就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眼前剩下的唯有白茫茫一大片,就像置身于雪地中。
为什么会这样?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江起舞仍旧慌了神,周身冒起冷汗。
然而下一秒她才发现,失去视力似乎还不是最差的情况——屋外的雨声怎么瞬间就停了,是大雨骤停还是……还是她的听力也出了问题?
关于大雨是否骤停,江起舞无法得知答案,但她很快明白,她确确实实是失聪了,因为她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怎么办?
江起舞想叫醒祝余,却又怕吓着她,只得在原地蹲下身,席地而坐,拼命思考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昨晚做梦了吗?好像没有……
不,有的,只是没有前两次记得那么清楚,就像是被重重浓雾所遮挡,需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拨开迷雾,才能看得到一星半点。
并且,前两次轻易就能回忆起的梦都是影像形式,而这次耗尽心神也只能想起一帧一帧的画面。
但内容倒与上次的梦没有多大分别,均是在第一个梦的基础上,多出现了样东西——一片完好无缺、薄如蝉翼的叶脉静静躺在桌面上,就在那张位于不知名空间中心点位置的桌子上。
难道与这叶脉有关?
想到此处,江起舞眼前大片的白茫茫突然被撕扯开来,像是撤下剧场幕布一般,将正常双眼所见的景象还给了她。
与此同时,屋外的雨声也重新清晰起来。
一切,又这么恢复正常了?仿佛刚才的那些只是一场幻觉。
江起舞第一时间回头看向床上,祝余还在睡着,大概昨晚是真的累着了吧。不过这样也好,她想自己先处理一下。
浴室里。
清水缓缓地流过掌心的伤口,顺着手掌带走了红色,也留下细密的疼痛。
血迹被冲洗得差不多了之后,江起舞拿了块干净毛巾覆在伤口之上,然后轻轻按压着。
在等待止血的过程中,她透过面前的镜子,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侧边竟然有一片突兀的黑色印记,看上去很像是……很像是画画时蹭上的铅笔灰。
可自己上次动笔画画,分明是两周前的事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两周前留下来的痕迹,甚至,江起舞可以确定,在昨晚睡前,这些痕迹都是不存在的。
那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起舞想,也许,答案就在地下室里。
***
上午十一点,祝余睁开双眼。
她本想如往常那般侧身揽住一旁的江起舞,闹着她快点起床,但却意外地发现另半边床上是空的。
不仅是空的,被窝里也没有一丝热乎气,似乎江起舞已经起床很久了。
不应该呀,祝余觉得好生奇怪,昨晚睡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而现在只是十一点,别说起床了,正常情况下江起舞这时候多半还未醒。
一边疑惑着,祝余一边给江起舞打了个电话。
电话拨出去几秒后,人没找到,反而找到了江起舞的手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铃声透过被子传了出来。
居然连手机都不带吗?还是,顾不上带?
她依着声音的方位从被窝里翻出手机,同时,也翻到了一些别的。
是血迹,沾染在被子、床单上的血迹。
祝余一下慌了,急急忙忙地下了床,很快又发现地面上也有着几滴鲜红的血,离床大约五六米远。
冷静,冷静。
血迹既然出现在了被子里,自己又完全没被吵醒,说明江起舞很有可能是醒来后才发现不知为何受了伤,如果是这样,她会怎么做?
浴室,对,浴室,这么多的血,她一定会去冲洗伤口的,还有,地上的三两滴血迹似乎也是在指向浴室的方向。
果不其然,祝余在浴室洗手池边挂着的小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块带有血迹的毛巾,她稍微松下一口气,这至少说明江起舞还有清理伤口的精力,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糕。
除了毛巾之外,里头还有一张沾上灰色污渍的湿巾。
祝余直觉这灰色污渍似曾相识,思来想去终于反应过来,她每次画画时,总会在手上留下铅笔的痕迹,若是在画架前不想动弹,便会暂时用湿巾擦拭,而擦拭过后就是这种效果。
铅笔,画室,江起舞会在那里吗?
她在。
当看到开着的地下室入口时,祝余心里就有了确切答案。
但此时此刻,祝余反而失去了下去的勇气,她害怕看到一些她不愿意见到的情景。
难道那幅画,真的非画不可吗?
难道万物生,真的势在必行吗?
下去吧,终究是要面对的,况且,祝余也担心着江起舞,不知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还好,画架上没有她不想看到的东西,但江起舞……不太好。
祝余一眼就找到了江起舞,她在画架附近。
一米七几的人缩成了小小一团,双手抱膝,其中一只手缠着绷带,头埋进膝弯,就这么坐在地上。
“江起舞,江起舞?”
这样的江起舞让祝余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似乎再大点声就足以穿透空气将她打碎。
一声又一声,但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甚至,当祝余一步步靠近她,最后蹲在她身侧时,江起舞也仍是浑然不觉的样子,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明明看样子应该只有左手受了伤。
“你到底怎么了?”祝余颤着声音,搭上了她的肩。
这个动作终于让江起舞有了反应,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就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似的。
“祝余,是你吗?”
“是我。”
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祝余将她拥进怀,感受到怀里的人全身放松下来,而后才意识到这句问话有多不对劲。
自己分明唤了那么多声,江起舞不可能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却仍是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就算是她真的没听见吧,可既然不确定来人,为何不抬头瞧一眼,反而依旧埋着头呢?
还有,这栋房子里除了她们俩,也并不会有其他人的出现,她在不确定什么呢?
“我都不知道你来了多久。”江起舞抬起头,双目失焦,苦笑一声道,“因为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是不是吓到你了?”
看不见,听不到,这几个字深深扎进了祝余的心里,令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霎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只知道,自己愣了好久,然后好像是哭了,并且泪水多半滴落在了怀中人的后颈上,以至于江起舞变得无措起来,即便什么都听不到,也依旧不断说着话,安慰着自己。
“你别哭啊,我没事的。”
“真的,我感觉……我很快就能好了,其实在我下来之前,就已经有过短暂的失明和失聪,但很快又恢复了,真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常受伤时,我都能好得特别快,现在也会是一样的……”
这像话吗?一个快要碎掉的人,反倒安慰起了别人。
祝余逼自己镇定下来,越是这种情况,她就越应该让自己成为江起舞的依靠才是。
不管怎么说,事出必有因。如此突然的变化,背后必然有其原因所在,如果找到这个原因,或许就有回到正轨的机会。
但现在如何沟通却是个大问题,等再次自然恢复?
不,选择被动地接受只会造就一直被动的局面,况且,她可以等,江起舞却不能。
只是,怎样才能不通过视觉和听觉就实现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呢?
许是感受到她的情绪稳定了些,江起舞提出了个办法。
“祝余,你听我说,我现在没有办法听到你说话,所以就让我来说吧,我把发生了什么事,全都从头到尾地说给你听。”
“如果中途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就握一下我的手腕,我就会停下来。”
“至于怎么和我说……在手上写字?你要不试试看。”
祝余其实觉得不太可行,但还是拉过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你觉得呢?
“……”
“算了。”
“你可以上去把我的无线键盘拿下来吗?我的盲打练得还不错,你可以带着我的手,把你想说的话在键盘上敲出来,然后我来猜你说的是什么。”
说到这江起舞顿了下,然后笑了,“如果我猜的是对的,你就亲一下我的脸,如果猜错了,那就勉强让你打我一下吧。”
祝余也笑了,但同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知道江起舞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从担心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哎呀,但我怎么知道,你对我刚才说的法子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要不,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
不等她说完,祝余凑近她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就这么一下,被亲吻的人顿时失了语,也没了动作,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似的。
怎么不说话了呢?祝余双手捧住她的脸,没太用劲地揉了揉。
“啊。”江起舞如梦初醒般,“我只是在想,你好听话啊。”
听话?这时候还有心思调侃她,祝余不客气地在手上加了些力道。
“好了好了,我现在知道了,你上楼去拿键盘吧,我在这儿等你。”
祝余却依旧没有松手,把江起舞一个人放这儿,她不太放心。
江起舞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收起前面的不正经,云淡风轻道:“去吧,我就在这坐着,就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但难道不会害怕吗?
在上楼前,祝余被担心拖住脚步,回头望向江起舞,只几秒,便再次被泪水浸润了眼眶——江起舞大概是以为她已经上去了,正在卸下故作坚强的伪装,又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她明明就很害怕。
“骗子。”
仗着她听不见,祝余出声控诉着,然后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