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突然响起的铃声响彻了刚刚还是一片沉寂的首领办公室。刚趴在办公桌上睡了没两分钟的乱步伸出只手去够电话,不太情愿地问了句:
“谁啊?”
“是我,绫辻。”
听到这个名字,乱步一下子清醒了几分。虽然他告知过绫辻自己的号码,但到目前为止他都还从未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何况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他这种时候打过来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就是遇到了仅凭侦探社的力量无法解决的紧急情况。
“是死屋之鼠那边有什么新动向吗?”
“可以这么说吧。”绫辻的声音有些沉重。
“事情是这样的,侦探社在刚刚接下了一个委托。委托本身其实很平常,是一位母亲称自己的女儿被绑架了,并把绑匪的信交给了我们,希望我们能帮帮她。”
“一开始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和死屋之鼠联系起来,直到我们在那封信的落款处发现了一个印章图案…不,那其实跟死屋之鼠的标志性图案有些差别,但大体是类似的。我已经把信件的照片给你发过去了。但抛开动机不谈,这一行为本身就疑点重重。”
“…是为了撇清与自身的关系吧。”乱步顿了一下。
“我大概对动机有个初步猜想了,但我还要向你确认一件事:这起事件除了侦探社外,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没有。”绫辻答道。
“这点其实也很可疑,她甚至都没有先去警局报案,我们询问时也只是以‘我并不信任警察,只有你们能帮我’的理由来解释。”
“先不要纠结这个了。以目前警界的水平,对其彻底失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且这件事本身说不定也是种障眼法。”
乱步的语速在这之后明显放缓了,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不过确实很奇怪。”他喃喃道,“如何是那种动机的话,对他们而言不是知道的人越多、社会关注度越高越好吗…等等,我明白了。”
“你指什么动机?”
只能勉强听清这两个字的绫辻问道。
“你先听好,我们这边的人很快也会赶到信上所说的那个据点,在那之前,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进去。尤其是单独进入。犯人比想象得要麻烦。”
“但据我的推理,未必是那位魔人亲自坐镇吧。甚至,我认为在那里的人可能都不算什么大人物。”
“没错。但问题不在那里。”
乱步取过一旁的眼镜架在了鼻梁上,沉声说道。
“我指的是,那里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绑架犯…”
“而是,那个独自进入的人,将会成为‘绑架犯’。”
听筒那边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两秒,便应了下来。
“明白了。那就到时候见。”
——
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时,对手不会贸然发起总攻。尤其是在侦探社和黑手党已经达成合作的现在,像主世界一样试图挑起内讧的难度显然已经大大提高。
那么对手的策略就只剩下了逐个击破。
毕竟在如今,削弱任何一方的力量都对总体实力有着直接影响。
而曾在主世界发生过的、与当前的状况和这个动机吻合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当时对国木田的陷害。
引诱那个小女孩自己引爆炸弹,在当时没有任何旁观证人的前提下,当时唯一已知在场的人就成了凶手。
如果当时主世界的他能早点拆穿魔人的诡计,一直以来都怀揣着正义感与善念的国木田就不会被可笑地扣上杀人犯的帽子。
那是件即使并未亲身经历过,也能从中感受到强烈遗憾与不甘的事。
但这次不会再输了。乱步盯着眼前由那个据点实时传输回的画面想道。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下让人没法集中注意力的剧烈头痛。
“首领,我们到了。”
耳机里传来中也的声音。
“…我知道了。”乱步尽量以平日那种轻松的语气应道。
“放轻松,按我之前说的做就好。本来红叶大姐是想来处理的,但把还在假期中的她叫回来实在不太好意思,所以先辛苦帽子君好啦——
不久后大概会出现大家意料之外的武装部队,那就是你们要负责的部分了。”
“明白。”
“而在战斗的过程中,只要记住两点。”
看到武装侦探社几个社员出现在画面里的乱步微笑着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一,记住你们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营造战斗激烈的假象而不是取得最终胜利。能火力压制就不要派人上去冒险。”
“第二,直到爆发冲突的前一秒,都不要把我对此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告知武装侦探社。对这个任务做到绝对保密。”
耳机那端沉默了两秒,这其实也是乱步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很快,中也便做出了同样坚定的回复。
“明白。首领。”
——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可疑。
绫辻接过辻村递来的罐装咖啡,有点心烦意乱地灌了一口。
首先还是整件事的动机。仔细一想就会发现“陷害”这一目的并不完全可靠。仅目前来看就有一个可驳倒这一推论的证据:对方并没有进行任何宣传。
甚至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孩子曾被绑架了,也没人会关注后续结果。
就算那位母亲其实是敌方的人,到后期反咬一口,也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因为她从走进侦探社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清楚,他们之后出于安全起见有很大可能不会让她进去,而那就意味着里面发生什么她也无法作证。
唯一的破解方法是绑匪称已经察觉到了侦探社的介入并提出“必须是本人进入”的要求。但到目前为止,对方都没有任何可以反映出已经得知这点的动作。
还有那枚印章。如果仅以“想要撇清关系”为由,似乎也说不过去。如果真想显示与死屋之鼠无关,谁都知道有无数种更好的而不该用这么拙劣的方式。
“绫辻。”社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那边也准备好了的话,就开始行动吧。”
“…”绫辻沉默了一瞬,在脑中又把刚才一切零零碎碎的线索过了一遍。
真相已经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了。但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隔在他与最终真相之间的,是明明从一开始就摆在面前,但他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但来不及了。绫辻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还不能肯定最终的真相,但从目前掌握的一切线索来看,把计划按时进行下去确实是最稳妥的方式。
“…开始吧。”
绫辻最终还是这么答道。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个几乎让他自己都吃惊的想法突然闪过。
等等。
如果是我自己从头开始推理的话,本来是根本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那我当时是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地接受了这种荒谬的结论呢?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是那位黑手党首领得出的——不,或者说是想让他得出的结论。
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那句“想要撇清关系”也好那句比起推理更像是玩笑的“对警界彻底失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也好,都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抬起头四下望了一圈。果然,那位原本还站在据点不远处张望的太宰干部已经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草丛后一个戴帽子的模糊身影。
“还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绫辻给乱步拨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应该也知道,演技再怎么好的人也比不过一开始就活在剧本里的家伙嘛。”
对面传来乱步带着点笑意的声音。
“虽然你现在发现了,但也麻烦要把这场戏认真演完哦。”
“…这点其实很好发现。”绫辻的声音中带着只有发现对方打麻将出千时才会有的嫌弃,“我只是对这种行为之恶劣表示惊讶。”
“哎呀,毕竟我们是黑手党嘛——倒是你,明明在侦探社那种地方居然也恶劣得很吧?”
“啊,谢谢夸奖。毕竟对我个人而言恶意其实还算是能给人带来点趣味的好东西。但仅限于我自己的。”
“…你这家伙说不定比太宰还适合去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狱友。”
“好了,我的时间毕竟很宝贵。”绫辻看了眼传过来的画面说道,“我是勉强可以帮你继续演下去,不过你那边最好也别令我失望。”
“放心好了。捕鼠夹已经布下了,就等老鼠上钩了。另外——”
“另外什么?”
“把那些话全当成只针对你的玩笑可不准确哦?”
他明明用的还是那种平日里的轻快语气,却仿佛能让人穿过声音窥见那个此时明明只是独自坐在一片漆黑的办公室中,但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身影。
“我啊,其实之前有一个挺奇怪的愿望呢。那就是,虽然做不成世界第一名侦探,也能做出让这世上所有侦探都为之惊讶的事…所以,敬请期待吧?”
电话被挂断了。绫辻盯了那个号码两秒,很轻地叹了口气。
“恶劣至极。”
“…绫辻老师?”一旁紧张地盯着手机上画面的辻村突然开口,“事情好像有点不对…直到这时对方怎么还没发话?”
“哦。”绫辻回头,没什么表情地回她,“等三秒。然后你会听到的。”
“诶?”辻村虽然对此还是有点困惑,但还是认命般地倒数了起来。
“三、二、一…”
枪声四起。
——
在火光与枪声交织出的一片混乱中,一个穿着与任何一位普普通通的港口黑手党武装部队成员无二的男人一闪身,消失在了旁边的草丛中。
这就是选择这个废弃据点的唯一理由——方便他的出逃。至于绑架案也好派来的那些武装人员也好,不过是为他做的掩护罢了。
那人边跑边捂着胸口,紧紧攥住了胸前口袋里的什么东西。
上面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就绝对不能让他们失望才行。
枪声渐渐远去。离开了手电筒的灯光能照射到的范围,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据点的周围是片连月光也很难穿透的密林,里面只有一片纯粹的黑色。但在这时,黑暗和寂静反而更能让人安心。
只是在他看不到的身后不远处,忽地闪过了道白色的幽光。
“找到了。”
那是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
咽喉处传来羽毛落上似的轻微触感。但他也知道,那是刀尖。
“好…不过麻烦先等一下啊,小镜花。手电筒好像坏掉了…”
后面响起的这个总算能听出年龄的声音意外地年少。没过两秒,刺目的白光突然亮起,也印证了他刚才的想法——那的确是个少年。
“首领告诉过我们,说趁着这个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据点内部的时候,会有一名卧底悄悄逃掉。”白发的少年依旧以那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的语调说着,“想必就是你了吧?”
那人没有回答——事实上以他现在的处境也没法回答。
“要我先放开他吗?”他身后的镜花很平静地开了口,“我会保证他不敢有其他动作的。”
“等等,不用了。我想起来了。”敦说着,把目光移向了对方胸前的那个口袋,“只要检查一下就好了。”
那个人直到这时才有些无力地挣扎了一下,镜花迅速做出了反应,把手上的短刀移开了些,这才保证了他没有直接被捅穿喉咙当场死亡,只是略微流了点血。
好在当那枚装在里面的印章已经到了敦手上后,那人就绝望地闭了眼,一副放弃了挣扎的模样。
“看来没错了。”敦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跟我们回去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虽然我目前的格斗技巧还没有那么娴熟,但还是有一项不错的本领,那就是——追踪。”
“如果你想在黑暗中躲起来的话,我不用两秒中就能锁定位置。而且——小镜花的短刀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语调没有多大变化,但从话语中能感受到某种与他的年龄和刚刚的种种行为完全无关的,只属于黑手党的某些东西。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