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后汉十九年春,在藩王割据乱战到白热化的那一锅粥中,权倾一方的藩王萧琛带领心腹宠宦杨岭芝以及十万大军,一路攻城掠地,高歌猛进杀入后汉王朝宫殿里,将年仅二十一岁的汉衮帝残忍杀害,再将后者的头颅一刀斩落。
萧琛取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胜利,然而他并未高兴得太久,就在他一切部署妥当,即将称帝之前,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宠信多年亦信任不疑的黄门太监杨岭芝居然勾结大将军独孤琰,后者趁其不备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最后挥剑干脆利落地砍下萧琛的头颅。
在萧琛死不瞑目的震惊目光中,在一片血流漂杵的满地狼藉里,杨岭芝缓缓走向帝位。
众朝臣不敢对手握十万大军的独孤将军负隅顽抗,纷纷缴械跪地求饶,哀求声、哭泣声在大殿里不绝于耳。
杨岭芝扔下沾满萧琛鲜血的利剑,洪亮坚定、不急不缓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响起。
“朝臣凡下跪臣服于吾者,不杀,赏金银珠宝良田百倾。子民凡拥趸臣服于吾者,不杀。即日起,吾停止继续在民间征兵,停止沉重赋税徭役,不再对外主动攻战,只做必要的防守。海晏河清,百姓安乐,唯吾所愿也!”
一众朝臣和千万百姓闻言,无不低头臣服,拥立新帝即位,改朝换代。
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自此,后汉覆灭。杨岭芝改国号为“祁”,建立祁朝。年号永安,建都汴京。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火纷飞的岁月,弹指却是一挥间。
一代权宦登基称帝,天下政事风云变幻,沧海与桑田却似乎从未改变。
*
公元2023年,H市影视城郊外一片绿林里,电视剧《江山策》剧组在此拍外景戏。
扮演恶毒男反的梁枫正在午休,此时正坐在一辆小型保姆车旁边的太阳伞下睡觉。然而中午的饭盒味道太咸了,他在迷迷糊糊中被渴醒,慢悠悠地从睡梦中醒来。
他睁开双眼,摘下墨镜,一脸愣怔地望着灿烂的阳光倾泻在伞顶上,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阳光温暖,躺椅舒适,这个世界和平美好。
“枫哥,醒了?要不要喝点饮料?”
身边传来Lily那道悦耳如铜铃的声音,梁枫循声望向她,展颜淡笑,露出脸颊边两个浅浅梨涡:“给我来杯凉白开就好。”
Lily很快就端来一杯凉白开递到梁枫面前。她叫黄莉莉,是今年悦新娱乐刚招进来的实习助理,年纪不大,不谙世事,经常被剧组里其他几个大牌演员的艺人团队欺负,每次梁枫都会挺身而出维护她,尽管她跟了自己几个月,还看不出他不喜欢喝饮料这个小细节。
“做噩梦了吗?”Lily察觉梁枫脸色有点发白,不由小心翼翼地问。
“嗯。”
梁枫垂下眼眸,眼睑下方浮现一片明显的乌青色。刚刚他做了个噩梦,梦中是《江山策》剧本里的片段——反派太监杀了藩王,成功篡位。梦里,藩王萧琛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到他脚边,他死死盯着那个脸部肌肉还在跳动的脑袋,以及脑袋上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吓得脊梁骨窜上一股凉意。
然后他就被吓醒了。
*
梁枫少年成名,十三岁拍了第一部电影《少年的秘密》便获得了华国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虽说运气占了大头,但演技可圈可点,不说出神入化,但却能够打动人心,不然也不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影帝。
十六岁时,他息影退圈回到学校准备高考,考上大学后继续念了四年大学,复出后他发现自己糊了,于是只能从头再来,继续勇闯演艺圈。
他的长相可英俊亦可精致,也能接受扮丑搞笑当谐星,从不抱怨惹事,从不叫苦叫累,最重要的是片酬很便宜,扔在哪个剧组里都能发挥作用,也被业内人士调侃,梁枫是大厂批发生产的汽车轮子里的一颗小钉子,普普通通,微小平凡,但却很有用,也必不可少。
然世态炎凉,沉寂多年还没能翻红的梁枫只能含泪下海,跑来这部古装网剧里演恶毒男配。
下午两点半,剧组开拍一场大场面武打戏。
梁枫提前半小时到达拍摄现场,默背了一遍台词,并做了一会儿热身,精神高度紧绷着,于是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梁枫蓄势待发,随后准备开拍。
他、男主与男二号将在竹林里拍一场需要吊威亚的打戏。
此剧据说开创了国产剧的新题材——江湖权谋题材的古装无限流剧,单元剧情,每一个单元剧情讲述了不同类型的、精彩绝伦的故事。
此剧改编自某网络大热IP——《霸道将军的小夫郎》,此文文名虽然看起来毫无营养,但文写得不错,剧情线、感情线、悬疑线都让人拍案叫绝,故而网络上有众多热情的读者,剧方正是看中了这点,故而花重金买下影视版权。
然而剧方的野心更大,他们想好好做剧,将此书改编成一部权谋线为主导、大格局、家国天下的正剧,很快邀请了大导演大编剧加盟此剧,并邀请了两大顶流来演男主和男二。
剧组甚至还磨来了几名老戏骨来演重量级配角,投资级别达到了S+级别,声势浩大,未播先热,在论坛上引起不小的水花,因此,此剧是网友眼中妥妥的“待爆剧”。
正式开拍之前,几个演员需要和武指团队的工作人员试威亚,调试一下高度、角度以及演员的适应能力,会不会出现心率过高、头晕目眩以及双腿虚浮发软等恐高症的明显症状,如果有,演员必须停止拍摄,重新调整好状态。
倘若威亚的绑带拉紧器出现了问题,剧组也需要暂停拍摄,由工作人员检查问题出现在哪里,并且需要紧急解决。
“准备好了吗?全部检查完毕了没?一切没问题就快点开始吧!”执行导演坐在监视器后举着大喇叭吼道。
梁枫看向导演,点点头:“准备好了。”
不多时,他被一根绑带缓缓地升到半空中。威亚绳子将他固定到和一棵大树差不多高时就停了下来。
还没等梁枫松出一口气,导演突然用洪亮的嗓子喊道:“Action!”
接下来的半小时,一身古装造型的梁枫、周令和郑凌昀在半空中吊着威压拍打戏,三人手里握道具剑,用力笔划着武指教给他们的武打套路,不料就在梁枫被郑凌昀“刺了”一剑之后,意外发生了!
梁枫的威压绑带绳骤然断了!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电光火石间,他的身体一轻,整个人快速往下掉!
清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周令向他冲来,同时伸出一只手,看似打算抓住自己!
*
就在此时,一道冷冰冰的、无机质的机械女声就在梁枫发现自己穿越了的刹那间在他脑海中响起:
“玩家梁枫,您好。恭喜您即将逃离死亡,我是编号00178789的游戏系统,从这一秒开始,我将为您诚挚服务。”
“本系统探测到了异世界缝隙,系统还在继续深入探测,寻找男主、女主和反派,嘀嘀,探测失败……”
梁枫:“?”
就在他以为脑海里出现幻觉时,机械女声再次响起:“嘀嘀,系统探测到异世界缝隙,缝隙打开,能量泻出,嘀嘀,探测到异世界《霸道将军的小夫郎》,系统正在接入……”
梁枫倒吸了口凉气。
这异世界的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系统探测到男主角独孤瓒,探测到炮灰男配梁封,系统读条中……成功读条,系统与修真玄幻升级流网游《少年游之诡秘江湖》部分世界合并,接入中……叮,系统接入完毕。”
“系统将自动对每个进入游戏的玩家个人资料进行导入、存档、备份并随时更新排名、积分与通关进度,包括玩家进入游戏前的当天发生的情形……”
“游戏加载中……叮,加载完毕。”
梁枫:“……”
你别叮,你叮得我心慌了。
*
世界原是一大片浓黑的混沌,仿佛历经了几万亿个光年,又宛若只过去了万分之一秒,一道光骤然劈开这个世界,霎时绽放出万丈灿烂光芒。
梁枫清醒过来,他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头顶上天空中弥漫着的血红色晚霞,脑海仿佛勾了兑的一锅浆糊。
忽然,他下意识觉得不大对劲,猛然抬起眼皮,目光投向前方。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大、风景秀丽雅致的古代建筑的院落,而他正处于宽敞院子里的一处后花园里。
此时此刻,他正被两个彪形大汉死死地按住双肩,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小兔崽子,不许动,再动就扒了你皮,抽你筋!”一个粗鲁凶恶的男声在梁枫头顶上传来。
梁枫无法挣脱开钳制,只能竭力抬起脖颈,缓缓环顾四周,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情景。不过须臾,他在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同时飞快转动脑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和脱身之法。
这个花园属于华式古代风格,和这几年在影视剧里经常看到的古典园林别无二致,甚至更为逼真精致,美轮美奂,梁枫不由得眼睛一亮。
花园里坐落着形态各异的嶙峋怪石和假山,高高低低林立在眼前,石山上攀着青翠的藤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亭台水榭,巍然而立,显露出一股别有韵味的浓郁古意。
然而,映入眼帘的除了美景,还有几个身穿华丽宫装的嫔妃。
这时,其中一个珊瑚红轻纱襦裙,头梳流云簪的妃子突然打了另一个娇小柔弱的妃子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击打声骤然响起,那名被打的妃子被这一巴掌的力道直接掀翻在地,青丝上的珠钗不堪受力,忽然脱落下来,碰到了坚硬的青石地面,钗子断成了两截。
“不要脸的贱蹄子,管好你自己脚边的贱狗,下次你的狗胆敢勾引陛下,本宫可不仅撕烂她的嘴了……”这时,一道尖细刻薄的女声蓦地响起,“本妃会让她死得很难看,还会把她的肉剁成了喂给你吃!”
娇弱如花的妃子哭得梨花带雨,捂着肿胀的脸颊,摇头如拨浪鼓:“贱妾再也不敢了,柔妃娘娘,是我没有好好管教翠竹,求求你放过她吧!”
说着,她缓缓爬向那名打她的妃子,还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后者的裙摆。
“哼,你的狗自己不看好,竟敢还到处让她袒胸露背抛媚眼?臭不要脸的小狐狸精,长点记性,下次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
“罢了,柔妃,适可而止吧,本妃实在是乏了……”这时,坐在亭子正中央藤椅上的兰贵妃一边低头欣赏手指上的蔻丹,一边慢条斯理道:“带她下去,别脏了我们的眼。”
语毕,两个健壮威猛的太监立即听令,上前一步,一把将地面上的小宫女拖走。
小宫女想必就是这几个嫔妃口中的“狐狸精”翠竹了,此时此刻,她不省人事的趴在地面上,穿着浅蓝色襦裙的后背被暗红色的鲜血染红和浸湿,令人触目惊心。
两个太监将奄奄一息的翠竹拖走,地面上缓缓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血迹,宛如一条红色的毒蛇。
梁枫内心一惊,连忙低下头来,当发现自己身穿着明显的太监官服时,不由得冷汗都下来了。
穿……穿太监了?
不管梁枫是穿越了还是被有心之人顷刻间转移了地点,此时他的情况凶险万分!
“小封子,这几天本宫听到了一个甚是有趣的消息……”身穿一袭鹅黄色云烟衫和月白色千水裙的兰贵妃看也没看梁枫一眼,目光仍然停留在蔻丹上,仿佛正在欣赏一副传世名画,“他们说你是明贵妃安插在华妃身边的细作,为她办事,传递消息,可有此事?”
梁枫脑海里警铃大作。
奇怪,为何兰贵妃的这句话如此熟悉?好像出自《江山策》剧本里的一句台词!
梁枫咽了口口水,就在他即将为自己争辩时,兰贵妃一双看似温和无害实则蕴藏着凶光:“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注意言辞,小封子。”
原来如此。
这段确实是《江山策》原著《霸道将军的小夫郎》里某个桥段的台词,虽然剧组目前还没拍摄过这段剧情,但梁枫私下里看过十几集的剧本,大概了解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原著中,小太监梁封回答错了,被兰贵妃下令杖责五十大板,不料梁封在挨打第二十个板子的时候,男主独孤瓒突然路过,见状,眉头一皱,从兰贵妃手中救下了被打得半死的,奄奄一息的梁封。
尔后,剧情越走越崩坏越雷人,少年将军——也就是男主独孤瓒救下了犯事的小太监后,将他抱回自己的住处,接着亲自脱掉他的衣服,贴心仔细地替他处理后背和屁股上的伤口。
小太监的伤口痊愈后,感恩于男主的救命之恩,遂决定从此以后跟随男主打拼事业,当他在宫里的眼线,做他的左臂右膀,拉帮结派,培植势力,收拾对家,以及传递情报云云,无比“光荣”的就是男主手里的一把刀。
坏事都是他做,坏人都是他当,后来,小太监因爱生恨,成为了反派,处处争对男主和男二……
在阅读前半部剧本的过程中,梁枫看得眼角直抽抽,没看完结局就暴雷缓缓退出了。当然,他本来就是个糊糊,糊糊没有选择。
糊咖若是还挑三捡四,心比天高,那可就没戏拍了。他之所以能在演艺圈里长糊九年屹立不倒,靠的当然就是“苟”一个字。
所以,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倘若继续扮演原著中唯唯诺诺奴颜婢膝的小太监,继续按照原著的剧情线走,一板一眼地念台词,那五十板子铁定逃不过,梁枫可不想挨板子,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此地,回到剧组拍摄现场。
“是的,贵妃娘娘。”梁枫并不打算按照剧本里的台词走剧情,脑海里拐了弯儿,强行镇定道:“您所言不虚,所听不假。”
兰贵妃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摆弄涂着蔻丹指甲的动作,忍不住抬起头来,明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原以为眼前的狗奴才会矢口否认,熟料对方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外之外。
“既然如此,本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主求荣的奴才……”兰贵妃面色阴沉,双眸一凛,正欲吩咐下人处决梁枫,然而话音未落,却被梁枫骤然打断。
“可是兰贵妃请勿听信谗言,小的确实是一个细作,但并非是您的,而是明妃娘娘身边的探子……”
梁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谄媚中带着几分真诚,微微颔首:“娘娘,您听到的其实是小的故意散播的谣言,明妃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想要骗过她,奴才需得先骗过娘娘您才行,不是吗?”
说罢,他俯身微微行礼,摆出一副狡黠中夹杂几分肺腑之诚的模样,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兰贵妃,目光透着真诚与坚定,嘴上却说着:“娘娘,想要当好一名优秀的细作,必须做到连自己人都能成功被骗,您认为呢?”
兰贵妃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梁枫一眼,冷笑道:“哦?凭什么本宫会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