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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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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西湖仿佛会动的油画,嫩绿嫣红碧水蓝天、颜料不要钱似地撒出来。游船画中过、人在画中游。我抱着便宜儿子坐在闷油瓶对面,想起那年我们五个人非挤在同一条船上游西湖的傻缺行为——那船都快被压过了吃水线,后来我们良心实在过不去、一人一会儿自己划完了全程。下船的时候师傅好纠结了好半天能不能打折,可他也就是一拿工资的、充其量算带薪摸鱼。

一晃又是好多年过去了。

看不到岁月痕迹的人坐在我对面,便宜儿子不老实、在我怀里扭七歪八地要找爹。我刚松开,它就一个箭步直冲闷油瓶、窝在他腿上舔人手指头。

“我等会儿就把你扔水里!”

我很生气,故意吓它。它仿佛真的害怕,转了个身拿屁股对我、冲闷油瓶奶里奶气地喵喵叫。

妈的,绿茶吴三芽。

明天就把你尾巴剪了。

好在它爹心里没它眼里也只有我,拿过旁边儿的水壶就给我泡茶。——老实说,我觉得我得去物价局投诉、怎么自带茶叶杯子还得收20块茶位费啊!这水是金子做的吗!

“这也太贵了,回去买个暖水瓶,以后出门你背着、省钱。”

我跟闷油瓶说,他居然点了点头。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几年背上不背黑金刀、他的后背有点寂寞。

我们走的是从茅家埠到浴鹄湾的水路,人少、清静。就是花期快过了,桃花半开半谢的——也不是不好看,很有点儿那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但我现在心情太好了,得看点儿热烈张扬的才过瘾。

说起来……

我转回视线、发现闷油瓶一直盯着我,我就抬腿去踹他。

“让你看风景呢。”

看什么我,没出息。一小时一百八的船呢!

他没躲,伸进我裤腿里握着我的脚脖子一捏、吓得我赶紧缩回去,动静有点儿大、连船夫都回头看了眼。

“干什么!青天白日的!”

我装得气性大,其实心里乐开花儿了。啧,都学会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夫男了、谁不说一句小三爷牛逼,言传身教第一名。

“想说什么?”

他不答反问。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背着我去进修了什么脑电波读取技术,怎么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他就先懂了?!

我们的船正在路过乌龟潭,这里适合露营、人多些。好多拖家带口的支个帐篷打一整天麻将,小崽们就在草地浅潭里撒欢儿。人间烟火气太浓烈了,熏得我眼睛疼鼻子酸、想起了我的意难平。

千里之外有个地方,四月桃花正艳。再高点儿远点儿的山里,有座终年静默的哭泣的雕像。如果说活到今天我非有什么执念不可解的话,那一定不是青铜门。

“小哥,”

我叫他,朝他笑。我是逆着光的,他应当看不见。

“林芝桃花节要到了,我们去看看吧。”

“好。”

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上一次来西藏是什么心情了。事实上是我都记得,这种刻进DNA的PTSD让我刚踏进机舱就忍不住绷紧了神经。而闷油瓶安慰我的方式是……

不提也罢。总之后来我的确没心思伤春悲秋怀古念今了,就是下飞机的时候过于仓皇、主要是不敢看空姐的脸。

为了他舒坦我才斥巨资买的公务舱好吗!

结果到头来竟搞了我自己????!?!?!

什么世道!!!!

不过怎么说、可能是真的过去了。郁结和静夜一起释放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再落地时我确实好多了。生龙活虎的,抓着闷油瓶去租了辆越野准备自己开过去。

其实只要本领过硬命够大,藏区真的处处是好风景。从拉萨到林芝一路上九曲连环山迎水送,江流奔袭的怒吼掺着白鸟清脆的鸣叫意外动听、当然了,没有闷油瓶喘得动听。沿途绿影红霞粉桃娇艳的、也没有闷油瓶染红的脸颊好看。

没人规定赏花只能赏树上开的花,对吧?

我就觉得他脖子上的小红梅挺好看的,小三爷出品必是精品。

到林芝时刚好是桃花节开幕式当天,人还挺多。汉语说不利索的藏民举着从义乌批发来的同心结要我们买,我指指我和闷油瓶、意思俩男的。

“没事嘛。二十一世纪了,男孩子也不要紧、有情最重要嘛。”

时代真的变了。

结果就是我还没说话,闷油瓶先扫码了。一个同心结九十九,义乌批发可能九毛都到不了。

“啧,没想到有一天闷总也会为爱上头。了不起啊闷总?”

我勾着他的脖子闹,他也不管、反而顺从地低头拧巴着身子任我往前带。我折腾了会儿觉得没意思——闷油瓶最近太听话、反而显得我很像个有恃无恐的傻白甜。

宽阔地的游人太多、我不满意,总担心万一我的九十九给人挤到了掉下来了呢?封建迷信不可取,但毕竟九十九呢、是吧?

闷油瓶扯扯我,指指对面。绕过去一个弯的山上也有片野桃林、有一树开在崖边儿、凌空招招摇摇、开得正热烈。

我跟他对视一眼,随即离开了人群。

有些经年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改变不了的。

看着险,对我们来说也就那样。他想一人逞英雄,被我拒绝了。于是我俩一人一边儿各伸一只手,在最外边儿那根枝桠上系紧了红线。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红线会一直系在这里。看花开花谢,太阳东升西落。

又或者有一天它会被风吹走、带着两个不年轻的年轻人永远年轻的感情落在高地崖底,变成枯叶、融进泥里。化成永寂山河的一部分,炙热亘古长存。

真他妈浪漫。

我最近可能小说看的有点儿多,整个人格外浪漫。

我们坐在树下喝酒,啤酒罐儿的拉环被我扯下来戴到他指头上,他看了我一会儿、把他那瓶的戴到了我手上。

……

“幼稚。”

我骂他,假装感受不到耳朵上的热度。

对面好像有什么歌舞表演,挺热闹。不过再大声的吆喝传到这边儿也就只剩一星半点儿了,裹在四月下午的风里、吹得人很舒服。

我偏了偏头,看到闷油瓶在看他爪子上的金属环、忍不住老脸一红。

回去立马给他换个真金带钻的!一百多岁了喜欢这种小孩儿把戏!幼稚!

“瓶崽。”

我叫他,他偏头嗯、脸上带着丝很淡的笑。

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的张起灵看起来有多温柔。

鲜活的、有人气儿的、完全放松下来的张起灵。

不是僵硬的、冰冷的、让人多看一眼就难过的雕像。

我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不重要了。

那头在身后追赶我多年的老虎消失在林芝四月的春风里,我终于敢回头看了。

“我不记得了。”

“我们不去墨脱了吧。”

异口同声。

于是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即变得更灿烂,像漫山遍野的桃花。

然后我也笑了,我说:

“嗯。我知道。没事了。”

我们沿着公路开开停停玩了小一周,路过墨脱时在县城吃了个饭。小餐馆儿里挂着幅很眼熟的话,茫茫雪山和穿着藏袍的年轻人。我和他对视一笑,我问老板这画哪儿来的。老板是个黑瘦黑瘦的、看起来像四五十岁,但山里人显老、开口一听果然二十多。他说他也不记得之前在哪儿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临摹了几幅。外地游客也喜欢,现在这里基本家家都挂、还有人特地租藏袍去山上拍同款。

我笑得肚子疼。

在老板莫名其妙但充满理解和包容的眼神中租了两套藏袍、让他带我们也去打卡地拍了同款。

“还有个事儿,山里有座喇嘛庙您知道吗?”

老板点点头,他们经常进山、老熟人了。就是很惊讶我一个外地人怎么这么清楚。

“里面的喇嘛是我朋友,您帮个忙、帮我送件礼物过去。”

我递给老板一支桃花,一路上养得仔细、这会儿还很鲜活,还有一两个将开未开的小花苞。

“行。要带什么话吗?”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耸耸肩,我想了想、转头跟老板说:

“??????? ?? ??? ??? ?? ???? ??, ?? ?? ???? ?? ???.”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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