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津躺在病床上,长相与下午从红砖房抓捕的男人一模一样,他身上套着医院的病号服,和前几日相比倒是瘦了不少。
等等,瘦了不少?
李榕脑海里突然闪过宠物咖啡厅那个黑衣男人的身形来,与床上昏迷不醒的比起来,稍微强壮些,背肌比较厚。
李榕拉开黄津的衣袖,有不少的伤疤划痕,和黄锦手臂上的疤痕位置有些不同,主要集中在上半边,有些已经结痂,有的痕迹极淡,有些看着不像是犬类动物的抓伤,更像是人类指甲划伤的痕迹,李榕凑近观察,黄津的蓝紫色的血管突起,明显但极细,是护士不想扎的类型。
没有针孔,黄津没有吸毒? 不对,李榕想起周乔说的哥冬叶,那不是可以直接口服,那这样的话黄津自己就在种植,不存在因为吸毒而缺钱的情况。他为什么要去绑架胡小天呢?
李榕又开始检查其手掌,指甲挺长没怎么修剪,食指内侧有老茧,右手小拇指有些外翻,上半截少了一段,犬类的咬痕,估计是搜救犬的手笔。
那么至少可以确认7月6号凌晨出现在养殖厂里的是病床上这个昏迷不醒的人。
他就是黄津?
李榕来到吴明黄津共用的病房。地面、墙壁、天花板,纯白一片,房间内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森冷。
房间内只开了一盏灯,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病房里,正对着吴明的床铺,留下斑驳光影和影子纠缠着,李榕按下门边的灯光控制键,整个房间明亮起来。
吴明的床位靠窗,李榕走到窗边,窗户还大敞着,夜晚的风直直往屋里灌,吹得捆起来的窗帘时不时卷起,形成括弧形。住院部大楼正对着门诊大楼,距离不算远,楼底下是个花坛,摆着些健身器材,对面大楼除了一楼的急诊部还亮着灯,其余楼层一片灰暗。
窗户底部中心位的限位器被拔掉了,在窗沿边上留下黑白相接的划痕,有粗有细,杂乱无章,看来拔掉这个限位器的人废了不少力气,窗户下边的凹槽处有明显的工具挤压的变形,应该是用上了扳手之类的东西,尺寸对于这种型号大小的窗户来说有点大了,对方力气估计也不大,尝试过几次,李榕看到原本卡着限位器的位置上三条推动线已经扭曲。处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明显的指纹痕迹。
李榕看着拿扭曲不成样的窗框中间部分思考,是什么时候拔掉了限位器,对方又为什么要拔掉呢?是之前住在这个房间的病人觉得太闷拔掉的,还是说故意留个可以直接推开的窗户供吴明跳楼自杀?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是怎么知道吴明会在这个房间?又怎么知道吴明今晚会醒呢?
不对,也可以不知道,只要吴明有轻生的想法,随时都可以实施,但是吴明除了欠了钱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严重重大的挫折,他也没有抑郁症,没有调查到他有什么仇家,轻生这件事情放在吴明的身上极为不协调,按照常理他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其实从吴明绑架胡小天这件事上就透着些诡异,吴明再缺钱,大可卖掉自己的几家店铺或者房子,为什么要绕一圈去绑架胡小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病房走廊
“你当时有看到附近有什么可疑人士吗?”李榕问。
“没有,那个时候底下都没有人,晚上就急诊那人多点,我那时候都要下班了,警官这跟我真的没有关系啊。“保洁员并没有穿着统一的工作制服,上身穿了件紫色格子衬衫,有些旧,衣角领口边缘发白。
“我当时就吓坏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虽然说这医院里跳楼的破事经常有,但基本上都要闹出点动静的,今天晚上,这人悄无声息地死了,明天也不知道会不会闹上新闻。”保洁员似乎对于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不太惊讶,甚至淡定了。
李榕站在走廊处,站得笔直,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们医院经常有人跳楼吗?”
“算是吧。”保洁员说完又觉得有些歧义,补充道:“医院不都是这样,没有哪家医院没有人跳过楼吧。”
保洁员的回答带着些不确定,像是又想到什么半阖着眼看向李榕,面露苦涩又接着感叹道:“医院里生生死死看得实在太多了,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每天在医院里呆着,看到的可不少啊,多少是因为钱,又有多少有钱都救不回来,人的命就只有一条,还是得珍惜。”
“那你今天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就比如突然出现些什么标志。”
“没有跟平常一样。”保洁员回答道,又瞅了瞅医院走廊的天花板,“灯好像是坏了挺久的,总是一闪一闪的,不过这也算是老毛病,修好了过段时间也是这样。”
李榕提着从快递站里取得的证物进入警局,向一旁的警员说道:“拿去给胡小天父母核对一下这批现金,是不是他们凑集的赎款,一百万和二十万是不是同一批取出的。检验科看看上面有没有留存吴梅以外的指纹。还有这个监控录像里面的男子查查他的身份,找出他的面部特写。“
“还有让禁毒的人去温岭村,最好翻个底朝天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种植违禁物。“李榕脱下银色细框眼镜,戴的时间太久,鼻梁上留下了明显的压痕,他捏了捏鼻梁,又重新戴上,恢复那一副严肃漠然的姿态。
审讯室外,陈聃闵坐在监控器外盯着审讯室内一动不动的男子,他脸上的血痕有些结痂,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坐着,眼睛直视着前方,双手交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人审出来了吗?”李榕看着审讯室的玻璃,那人好似感受到了李榕的目光,稍稍侧头,避开李榕的直视。
“没呢,那人嘴巴跟被胶上似的,张都不张一口,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我是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那人可好,我就像是个在他面前唱戏的,他在那看着我,一点表示也没有,你去吧,我放弃。”陈聃闵一脸疲惫丧气,对这种难缠的家伙使劲浑身解数然后以失败告终,带来的挫败和打击不小。
“我本来想先确认他的身份的,结果叫那个黄锦认,他就一个劲说是,带他去医院让也说是,问他到底那个才是黄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陈聃闵讲述着下午为确认身份大费周章却无疾而终的举动,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脸愁容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
“还得是等DNA鉴定出来才能确认他的身份,到时候再用身份诈一诈他吧。”
“不用我大概猜出来他是谁了。”李榕看着审讯室那人交叉的双手,有了猜测。
“啊?”陈聃闵转头看向李榕,“你猜出来了,谁啊?”他伸着脖子很是好奇的样子,瞅着李榕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答案。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李榕淡淡开口,继续看着审讯室内的男子,目光锐利。
“对了,那个胡小天奶奶倒是认罪了,她确实参与了绑架。还有她那个小儿子也参与了,出了逮捕令,派人去抓他了。“陈聃闵脸上带着得意,一扫之前提到那位不知名人士的闷闷不乐。
“不过她说就只和黄津这一个人合作了,并不知道吴明、吴梅的计划。“
“绑架的原因呢?“,M省亲族观念重,爷孙之间的关系除了亲密以外,还包含着传统传承血缘的意义,纽带扣得极深,几乎是紧密不可分的程度,再加上所谓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胡小天奶奶没有那种将胡小天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种极端行为就不错了,张钦究竟为何绑架自己的亲孙子,李榕还是不解。
“哎,“陈聃闵扶额长叹一声,眉毛皱成一团,调了调椅子高度,一副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迟迟不语。
“嗯?“李榕有些不耐烦,瞥了眼陈聃闵,警告他别卖关子。
“这个老太太估计参与了赌博,金额不小,我们现在已经派人去张家村查那个礼堂,已经不是普通的打打牌搓搓麻将的性质了,还有她的二儿子叫张利也参与了非法赌博。”程浩在一旁开口,刚刚的审讯真心刷新了他的三观,难以理解这些赌博上瘾人士的思维和想法,丧失了道德与底线的人嘴里说出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像是一团缠绕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找不到解开的开口,也不能一把全部扯开,只能一点一点地细挖。
“哎,就是个省吃俭用,还好面子的烂赌鬼。”陈聃闵站起身,将刚刚给张钦做的笔录递给李榕,“具体你自己看吧,不过我种感觉怪怪的。“
李榕接下翻开笔录问:“哪里奇怪?”
“我觉得张钦和黄津认识的途径太奇怪了,按照张钦的说法,他们两是在打麻将的地方认识的,她儿子和黄津在另一个牌桌上输了钱,这也太巧了吧,他两还不是一个村的。结果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上赶着说要把钱赢回来,结果一块输,越输越多,后来有人劝她停手,她也不听接着越赌越大,讨债的催她,她自己说是80万,后来她自己也还不上。“
“然后我就问她,她大儿子不是有钱吗,想还赌债找她大儿子不是就可以吗?家里餐馆生意不错凑一凑很快就有了,结果你知道那老太太说什么吗?“
陈聃闵表情颇有深意,带着讽刺,义愤填膺接着道:“那老太太说她大儿子和她不亲,她拉不下这些面子,本来想着,把胡小天父母给她买的房子给卖了还债,结果她去翻房本发现根本就不是写她名字,写的是胡玉兰的名字,给她气的不行。“
“就因为这去绑架自己亲孙子?“李榕觉得张钦还不至于因为这种可以慢慢解决的事情,而使用如此极端的方式要钱。
“哎,不止。“陈聃闵又重新坐下,”她小儿子也赌,本来那老太太想着一点一点拿钱去还的,结果她那个小儿子才是真的上瘾,欠了钱不好好待着又跑去赌和那个黄津一块计划去绑架胡小天拿钱。“
“那是谁出的主意?“李榕也坐下,看起了笔录内容。
“张钦说得很模糊,说是黄津一个人教唆的,但想想也知道她在胡说,黄津哪认识胡小天的,见没见过都不好说,她小儿子说不定就是主使,让自己亲妈帮忙干这种丧德的事情,也不怕遭报应,虽然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聃闵越说越气,拿起桌上的水杯,猛饮一口,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又痛斥道:”张钦也是偏心过头了,大儿子也挣了不少钱让她过上了好日子,结果不好好珍惜,打起了孙子的主意,她估计自己也想过这招,要不然也不会不劝阻黄津他们的行动,还去帮忙……“
“张顺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嫁到你们家。“审讯室外传来女人愤怒地斥责声。
警局大厅,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一位红衣女子对面,承受着女子的怒火。
“我是不会出谅解书的,张顺你别想做这种美梦,别想。“胡玉兰脸气的通红,提着包的手攥地死紧。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你妈要绑架小天去要钱吧,你说啊。你妈你弟赌博的事情你也早知道吧!“胡玉兰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悲切又心痛。
“张顺你妈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有你弟,我就说最近怎么不来找你要钱了原来打着这些歪主意,你们一家三口,把我瞒在鼓里,看着我一个人急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吧,又拿到钱又看了一场好戏。”
张顺僵直地站着,佝偻着腰,低着头,不敢直视胡玉兰,一语不发。他的手颤抖地厉害,想要抓出胡玉兰的衣角,伸到半空又被胡玉兰狠狠甩开。
“说话。“胡玉兰又重复了一遍,气愤和哽咽声合在了一起。
“小天可是你的亲儿子呀,你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自从他回来之后我就没有听过他说一句话,我就想听听他说一句妈妈…”胡玉兰悲痛欲绝,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神情黯然又无助。
张顺还是一声不吭,直挺挺地站着,用沉默回答妻子的一切行动。他撇开头,紧咬着唇,脸上的皱纹皱在了一起,眼睛死死闭着,似是要哭泣,又拉不下面子绷得整张脸是一种极其变扭,伤心自责委屈和敢怒不敢言的矛盾,以及欲盖弥彰的无力。
“张顺,你哑巴了是吧。”胡玉兰见到张顺这一副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手上的包狠狠向张顺砸去。
硬质的皮包砸在人的身上,发出沉重闷声,张顺还是一声不吭,背又弯了一寸,头埋得更低了。
胡玉兰脾气上涌,作势再一次拎起手里的包要砸下去。
站在一旁的警员赶忙上前拦住胡玉兰不理智地行为,看看张顺,又看看胡玉兰,劝说道:“那个小天妈妈你先不要激动,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出个谅解书就可以轻易带过的,小天被绑架还上了新闻呢不是吗,您先缓缓,我们在一起好好捋捋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员搀着胡玉兰的手,拉着她坐下。
胡玉兰明显没在听警员的劝说,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我们离婚,小天给我养,就当他没有过你这个爸爸,我也就当没有你这个丈夫。”胡玉兰语气缓和下来,像是下定了结论,冷漠地看向张顺,“明天我们就把协议签了,以后法庭见。”
张顺原本还远远地站看一旁一副低头认错请求原谅的模样,一听胡玉兰的话撑不住了,急忙上前,“哐“一声跪在胡玉兰面前,还是不说话,伸手直往自己的脸上呼,”啪啪“一声接着一声,众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一旁的警员也不知是上前劝阻好,还是等他们夫妻两自己解决比较好,一时是进退两难。
胡玉兰见张顺此番动作却不为所动,情绪反而越发平静,疲倦道:“张顺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份上,你就说句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
“家里的生意离婚之后我也可以给你留点,但是这些毕竟最开始的都是我家里长辈亲戚的钱帮忙搞来的,店里用的方子也是我娘家带来的,这么多年,你也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怎么分到时候就怎么分,我也不刻意苛待你……“胡玉兰有一搭没一搭讲着俩人离婚事宜,倒是下定决定要离婚了。
张顺脸颊两侧发红,清晰印着两道手印,倒是不再扇自己巴掌,还跪在地上,定定地望着胡玉兰,好像早有准备一般胡玉兰说一句他点一下头,一点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辩驳的意思。
李榕透过门窗看着这一场闹剧,突然道:“你觉得张顺知道他妈的计划吗?“
陈聃闵还扒在窗框上,想看看这对夫妻的最终发展,“他就算不清楚内情,估计也感觉到他妈和他弟不对劲了,就是没和警察说,也不想担上不孝的名头吧。“
“那你觉得胡玉兰知道吗?“李榕接着问道,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陈聃闵。
“什么意思?你觉得胡玉兰也猜到是张钦绑架带走她儿子了。“陈聃闵瞥向警局大厅处坐着的红衣女子,那是一种平静中的哀伤,他就算隔着窗户也能感受到胡玉兰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一定是惊涛骇浪。
“那她怎么不和调查人员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