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袖口的阿木古楞大惊失色,忙拔河一样往回拽。
林雪君却用了劲儿,在他窘迫地瞪过来时,格外郑重地道:
“阿木古楞,大队长他们都觉得我骑不了苏木,可这一路上我不仅骑了,还骑得挺好。”
说着,她摸了摸苏木的马腿,苏木只低头看她一眼,并没有跺腿抗议。
“之后约束羊群,我都挑的不会惊到羊,又能驱离羊的小小石子,投石绳也甩得很准,对吗?”
阿木古楞被林雪君那双眼睛盯着,表情竟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紧紧咬住牙,因为自己快要被说服,表情更加严峻了。
“又后来我们与狼群擦肩,我一直摇投石绳警示狼群,没有冒失行动。”她一直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向他传递自己的真诚和可靠:
“我们一路上都配合得很好,我在左后边,你在右后部,不是吗?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能安全带着母羊和两只小羊羔抄近路跟你汇合。”
她又指了指远处草场,“你们绕大圈,大概要走两三个小时,我走这条直线过去,苏木开路,母羊带着小羊羔跟在后面,能比你们快一个多小时。”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道:“现在还不到正午,等太阳偏到那个位置,如果小羊羔还是走不了,我就自己骑着苏木去找你,好不好?”
阿木古楞绷着面孔,垂眸瞪着她。
“好吗?”林雪君再次恳切地道。
这时第二头小羊羔也降生,第一头小羊羔仰头“咩~”了一声。
阿木古楞转头看向小羊羔,几秒钟后,他忽然毫无预警地转身骑上他的马,一夹马肚子,朝畜群追去。
马儿跑了近十步时,他又拉缰回头,朝林雪君大喊:“你骗我一次,我就永远不信你。”
林雪君站起身,朝他摆手,笑得弯了眼睛。
不知道他那么远的距离,看不看得出她被雪霜点缀的眼睛正在笑。
……
阿木古楞带着畜群远走,原本觉得自己生在草原,内心笃定无比的林雪君,渐渐也感到一种因孤独而生的恐惧。
忽然之间,除了长生天,好像再也没有谁在看着她了。
没有手机,如果迷失在草原上,就只能大队派人一片一片地寻找。有时人被风雪遮盖,即便搜寻队只离了几十米,都可能擦肩而过。
这个时代最出名的被改编成电影、编写进教材的真实故事《草原英雄小姐妹》就是因为12岁的龙梅带着9岁的妹妹,放牧时遭遇暴风雪,为了不让集体的羊群受损失,一夜追拢羊群,徒步几十公里……最后群众虽然找到了她们,但两个女孩子一个失去了左脚拇指,另一个失去了右小腿和左脚。
林雪君仰起头看看天,忍不住悄悄祈祷。
保佑我和绵羊三口都平安吧。
母羊大概也感觉到林雪君的忧虑,一直不停地舔舐小羊毛发,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两只小羊舔干。
小羊身上的卷毛蓬松起来后,虽仍有些发抖,却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它们依次站起来后,都顺利吃到了妈妈的初乳。母羊舔尽小羊身上的羊水后,也得到些许补充,之后便一边喂奶,一边拱雪找草吃。
林雪君见小羊可以随着母羊行动时追着吃奶了,便牵起苏木,赶着母羊往8号草场的目的地休息区慢行。
母羊寻草吃时,小羊亦步亦趋地跟着。母羊停下吃草时,小羊也仰头喝奶。
林雪君就在边上用羊毛毡靴踢开雪盖,寻找能辨认出的干草药和优质牧草,采集了放进背后的小箩筐。
呼伦贝尔大草原是个植物大宝库,拥有在录的植物就有上千,后面陆续录入和未知的植被数量更大。
林雪君只寻了一会儿,便发现了可以治湿热泻痢、皮肤瘙痒的苦参,这种豆科的草对牛羊来说也是很不错的补充草料。
她才采了几支,又发现了干苎麻,它的根部捣烂后有安胎、解毒的作用,还能外敷治蛇毒。
颤巍巍的小羊一直没掉队,母羊东拱西刨得也没少吃。
在边采药边赶羊的过程中,林雪君发现母羊似乎一直在找一种被雪压得贴着地皮的枯黄小叶片草种。每每发现这一种,母羊就要一直啃到吃光为止。明明是不吃草根的绵羊,偶尔竟还会刨地将这种草的草根刨出来啃。
蹲在母羊身边,她在羊嘴下抢到一截枯草和一小条根茎,仔细辨认后,林雪君惊异地发现,这种根茎格外发达的植物,居然是耐寒的野生黄芪!
给动物做产后补气生血的补血汤药里,黄芪是最重的一味药草。
“哇,原来是‘羊医生’!”林雪君高兴地摸了摸母羊的头,原来它在自己给自己补血呢。
“咩~~”母羊温顺地拿脑袋蹭了蹭林雪君的手掌,随即一呲牙,将她捏着的那截黄芪根给叼走了。
“哈哈哈!”林雪君收回空荡荡的手,笑着更来劲地踢刨起沿途的雪壳子。一边前行一边刨黄芪,仿佛跟母羊展开了一场无声的采草药竞赛。
有时母羊不高兴有人抢它的补血草,便转头咩咩叫着啃林雪君的羊毛毡子。
有时黑马苏木也会好奇地将脑袋探进林雪君的小筐,趁她不注意偷她的草药吃。林雪君一旦发现,总要义正言辞地教育苏木不许偷懒,自己刨草丰衣足食!
等身后的小筐逐渐沉甸甸,林雪君再抬头回望,发现他们一人一马三只羊的小队伍居然已经行出很远很远了。
他们踏刨出来的蜿蜒土路在洁白雪原上画出个‘一’字,如果有无人机在头顶俯拍,一定也很壮观吧。
…
太阳开始从中天向西偏移,在休息的草窝处多滞留了近半个小时的阿木古楞,终于等到了林雪君。
她没有食言。
翘首以盼的少年从坡顶一路小跑,绕过畜群骑上他的大青马,快跑着迎上夹抱着一只小羊羔的林雪君。
他跳下马,有些激动地仰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上前抱起另一只小羊羔,与她并行向避风的草窝子。
此起彼伏的咩咩声和哞哞声让林雪君也有些兴奋,好像只要跨越草原回到畜群,就是回家了一样。
又累又饿的她随便找了处被牲畜刨出来的裸露干草地,掏出水壶先灌了一大口水,才就着温水啃起硬馍——这就是她的午饭了。
阿木古楞蹲在边上稀罕地一会儿摸摸这只小羊羔,一会儿摸摸那只,惹得两只小羊羔没办法专心喝奶,时不时咩咩叫着抗议。
每当小羊中气十足地咩叫,阿木古楞就会高兴地摸一下自己的尤登帽。
他脸上虽然包裹得只露出眼睛,但林雪君还是看出他在笑。
口里啃着一点甜味没有的杂粮馍,每次吞咽时都要就着水,也还是觉得剌嗓子。但看着阿木古楞露出孩子般的模样,她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自己带的硬馍啃了好半天总算塞进去了,还是饿,她只好掏出早上孟天霞给她的小饼子。
轻轻叹口气,刚要闭着眼睛往嘴里送,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
硬饼子消失不见,掌心多了块黑乎乎的东西。
她捏着手套将那东西凑到面前,深嗅,一股浓重的牛肉香气直窜天灵盖。
啊,是肉!
成吉思汗的行军粮——风干牛肉啊!!!
她眼睛瞬间睁大,里面爆射出饿狼看见羊般的绿光,不可置信地看向阿木古楞。
小朋友短暂地与她对视一眼,好像是准备笑的,但面皮抽了抽,没能很好将这个笑容组织起来。他有些尬住,捏着从她手里拿走的硬饼子埋头走了,一边踢雪,一边离开十几步,才蜷腿坐到一只正埋头吃草的母牛身边。
母牛似乎正准备吃他屁股底下的草,见他坐上去,不满意地抬头叼住他的帽子边缘。
“叱!”他甩手在牛脸上拍了一巴掌,母牛偏头躲闪,目光转而锁定在了他拿着的硬饼。
于是,新一轮抢饼子的战争,又在一人一牛之间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