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底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急刹声,光滑的墙面上倒映出了孙闻闻的身影,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完一段台阶。
受限于蛋形的外壳,一栋的楼梯是三段式,而每一段楼梯后都接着一段过道,上面都铺着白色的地砖,光滑得能反光,就连门也是白色的。
除了门的数量不同,一眼望去每个过道仿佛都长得一模一样。
幸好,龚老虽然脚程快,但动静也大。
“咚咚咚”的,仿佛锤子砸地,一路上把孙闻闻的脚步都给盖过去了。
从下往上看,顶上一楼楼梯中段的地方有一片沾了粉色的衣角潇洒飘过,孙闻闻喘了口气,加快步伐跟上。
可在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突然响起的说话声让孙闻闻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一刻也不带停地将脚放了下来,后背靠上墙壁,开始寻找能藏身的地方。
这一找,孙闻闻毫无预兆地和一个小女孩对上了视线。
女孩趴在往上一段楼梯的栏杆上,又黑又大的眼睛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孙闻闻,身上如蛋糕般的红色裙摆从栏杆的缝隙中跑了出来,脚上是一双同色的圆头皮鞋。
乌黑的头发和红色的公主裙衬得女孩皮肤雪白,和身后的白墙几乎要融为一体。
好看是好看,但显然不方便行动,而且和周围的装饰一比,鲜艳得仿佛不在一个图层,也莫名让孙闻闻生出了些许惊悚。
什么时候出现的?
凭他的耳力,不应该毫无察觉。
而且,一个研究院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女孩?何况是在守卫森严的一栋。
孙闻闻心里震荡了一下,默默将女孩的危险级提升到了云怪级别,并做好了飞身下楼,然后被发现的准备。
可,女孩竟就这么趴着不动了。
两张面无表情的脸便这么一上一下地相互对望。
拐角之隔的楼道里,隐隐有谈话声传来。
“龚院长,我们前不久送来的......”
“还在检查,别催。”
龚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问话。
对方不在意地呵呵笑道:“当然,龚老的实力我们肯定放心,不然也不会每次都找您。”
“那就别老是来催”,龚老冷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等检查完了,自会通知你们。”
“好~那必然恭候龚老召唤!”
“嗯。”
龚老冷冷地应道。
“这段时间寒潮似乎越来越严重,外头暴风雪频发,我们的战士都着急着用,还得辛苦您了。”
......
对话仍然在继续,然而孙闻闻却没有心思去听了。
那女孩,忽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皮鞋落在台阶上的声音清脆,女孩即便站在几节台阶上,个子也才到孙闻闻胸口。
视角逐渐从仰视到俯视,女孩一步步朝孙闻闻靠近。
双方都没有移开视线,于是,孙闻闻这才发现,女孩看他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亲切?
这可当真古怪。在孙闻闻的记忆里,可没有这样一个女孩。
在孙闻闻近乎冷漠的注视下,女孩熟稔地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仰起头张了一下嘴巴,但没有声音。
女孩本身相貌就不错,仰头看人的时候更显得娇气可爱,可孙闻闻敛着眉,表情冷静,像在看戏。
女孩更用力地拽了他一下,嘴巴又张了一下,舌尖碰了下上牙又缩回,握住孙闻闻的手掌心发烫,甚至越来越热了。
这种热度反而让孙闻闻有些熟悉。
“这孩子是想让你抱她。”
温和的嗓音突然从面前传来,孙闻闻猝然抬头。
楼梯的平台上,一个一身全白的男子悄然出现。
他扶着栏杆,身上白衬衫的纽扣好好扣到了最后一颗,骨骼明显的手腕上带着浅金色的腕表。
笔挺的衬衫扎进白色西装裤内,裤脚半盖住了鞋面,就连鞋帮上也绣上了金边,通身充斥着说不出的优雅矜贵。
这种华而不实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和女孩一起的。
男人戏谑地看着僵持住的一大一小,感叹道:“哎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热情。”
这是...她爸爸?
看着不太像。
孙闻闻收回视线,准备将自己的手从女孩手里抽出来,然而又有三道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一头花白头发,是龚老。后来还跟着两个白大褂研究员,全都带着眼镜,眼神挑剔,一副精英相。
龚老一过来,视线便定在了孙闻闻身上,皱着眉头上下扫视,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这下可糟了。
孙闻闻低头,眼睫微动,道:“我是能源矿物部的。”
“新来的?”
“是。”
老人脸上的审视不减:
“你这穿的什么时候衣服,怎么,袖子也是你的实验材料?还有你这头发...啧!跟个流浪汉似的。”
他目光挑剔地像在看垃圾。
“回去赶紧让他们重新给你做一身衣服。”龚老转身准备离开,还念念叨叨:“黄姿那丫头,办事越来越不小心了。”
孙闻闻松了口气,应道:“是。”
龚老这一关是过了,可跟在后头的研究员却问道:
“你一个矿物部的,怎么会到一栋来?”
好问题。
孙闻闻默了一下,脑子飞速旋转思考借口。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原本准备离开的龚老忽然停住了,带着深思的目光在垂眸的孙闻闻身上停了又停。
忽然直言道:“我让他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龚老。
而龚老看着几阶楼梯下同样面带恍惚的黑发少年。
旁边的研究员慌了:“龚老,现在特殊时期,其他人不能随意出入一栋的,万一——”
龚老直接怼道:“我叫来的也不行?”
“这...”
龚老:“你俩有问题找门口的那些‘三蹦子’去,人是他们放进来,别来烦我!”
那人还想开口,却被同伴用胳膊怼了一下。同伴使着眼色,让他不要在开口,并做了个‘矿物部’的口型。
研究员这才想起来,在矿物部改革前,龚老和那里一位老前辈关系特别好,对矿物部的学生更是比对自己的还好。
虽然那位前辈几年去就去世了,但估计也不妨碍龚老现在...爱屋及乌。
但这些,现在的孙闻闻并不知情。
脸上的黑框眼镜有些大,自个儿带着就会往下滑,不仅压得鼻梁酸胀,有一条框线正好挡住了龚老的表情。
视线受阻,让孙闻闻一时无法解读出龚老帮忙遮掩的原因,但他隐隐也能感觉到:
龚老大概没有恶意。
而与此同时,另有一道视线一直在孙闻闻的脸上游走,带着非常强烈的探究欲。
这就是为什么眼睛挡眼,他却不调整的原因。
借着黑框眼镜的遮掩,孙闻闻的视线不经意地往左上方动了动。
那个格格不入的白衣男子正满脸兴味地看着他,感觉就在看一个趁手的玩具。
是因为这个女孩?
不,也不太想。毕竟他只在最开始出现看了女孩一眼。
那是...因为他吗?
孙闻闻无声地炸了毛。
一点点杀气泄露出来,原本还抓着他不放的女孩立刻松开了手,不过身体还倔强地贴着,像贴上来一只幼犬。
似乎被女孩的动作触动,男子终于收敛了目光,但却笑道:
“总感觉你眼熟,终于让我我想起来了。”
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语气意味深长:“你是高宁村里,那家煤炭店的小店员吧?”
“几个月不见都长这么高了,还考进了天硕,你家店长一定很为你高兴!”
轰的一下,从大脑深处传出的钟声敲得孙闻闻头皮发麻。
鸡皮疙瘩从胳膊爬上后颈,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被猛地拽了出来,一下就将他拽回了昏沉潮湿的雪夜。
原来是你啊。
-
“我一定要带假发吗?”
红棕色的头发被扎成了小辫,黑色的假发从天而降,稍硬的尾端刺得后颈发痒。
一双大手伸来帮他整理假发,并道:“你的发色太显眼了,遮一下,不会太久。”
眼前的黑发被拨开,孙闻闻看到了店长的脸。
他用手指梳了梳孙闻闻的假刘海,道:“可以了,出去吧。”
门一推开,开阔的仓库被一群穿得一模一样的人填满。
为首的那位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他披着一件斗篷,宽大的兜帽让他的脸隐于黑暗中,只露出一个苍白瘦削的下巴。
店长:“克坦工会的人,不去危险区厮杀,来这穷乡僻里的村子里是干什么?”
那人低低地笑了几声,道:“来买煤的。”
“要多少?”
“全部。”
孙闻闻骤然抬眼看去。
店长端在在男子对面不为所动,反而问道:“你们要炸山?”
“唔...”,那人修长苍白的手指敲着膝盖,“差不多。那卖吗?”
微弱的灯光下,店长的侧脸被照得忽明忽灭,在一段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他开口道:“......卖的。”
“店长!”孙闻闻忍不住出声。
仓库的煤积攒了不少,但全部都是已经预定出去的,是整个村子、全部居民明天,后天,甚至未来一周的暖气供给。
就这么给出去的话——
可惜,他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店长打断了。
店长摸着他的脑袋,说:“别闹,我有分寸。何况,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乖,去帮忙搬煤吧。”
之后没过多久,店长便以去山下运货的名义离开了。
可他不仅带走了当日卖出得到的所有钱,还以‘找到了控制失控的方法’为由,带走了孙闻闻能力本源的核心。
在出来前,孙闻闻一直以为是克坦工会的出现,助力了店长的离开。
可现在一想,这一切不管有没有克坦工会,店长都会离开的。
因为,他让店长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