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陡峭,风劲而寒。
太初学宫有禁飞令,任何御空武技与术法都无法施展。涿光掐诀给自己套了个轻身术,稳稳当当地以钢索为依托静立于悬崖间。
她垂眸,足下是万丈深渊。
片刻后,一声巨响自崖底传来。
江柳和桑昱之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她拽了出来,此刻在正一人挂在一条钢索上,望着无尽山崖瞠目结舌。
江柳心脏狂跳,愣了半晌后怒骂道:“太阴了吧!出手就是这么狠的!”
太初学宫所有山崖都设有阵法,无数的细密阵纹如同灵纹结网铺满山崖,能在防止横渡钢索意外坠崖的学子摔死。
可阵法设于山崖底部,离地不过三丈远。崖壁横生裂石枯枝无数,若不慎跌落,撞上崖壁伸出的尖锐处,少不得也得落个重伤,在床上狠狠躺上几个月。
看来,各个参加者对今年争流会的名额都是势在必得,以至于争流会开始不过三日,就已经使出了这等阴狠手段。
若今日真的同缆车一道掉下去,除了落一身伤,琉璃花铁定是保不住。
若此举得手,直接便是排除了武道院这个最强敌手。
江柳走的是最为中正刚直的武学之脉,喜欢真刀实剑正面对敌,如此,赢了畅快,输了也不扭捏,对于这等阴损之事最是不屑。
她颤颤巍巍挂在山崖钢索上,破口大骂。从术门骂到文宗,从慕容楚骂到术门四族,一个都不曾落下。如此令人震撼的骂声在山崖间回响,端得是荡气回肠。
涿光转头,对着骂的格外起劲的江柳,认真询问道:“江同砚,您骂人的时候,能否先松开我的衣袖。”
江柳反手把涿光袖子攥的更紧。
他们江氏武学,走的是刚烈的路子,与灵巧沾不上边,她轻身武技也只学了个半吊子,能站在这一线钢索之上已属勉强,要像涿光那样稳如八风不动,确实有些难。
另一边,桑昱之的手也伸了过来,攥住涿光另一只袖子。
他站在钢索上,抖得比江柳还厉害,脸都煞白,平日里的冷静稳重半点不剩,嘴唇颤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怎、怎么办?”
桑昱之体术基础扎实,眼下这副模样,想来是因为害怕高处。
一架缆车坠崖的动静显然瞒不过其他人。
不多时,身后其他缆车缓慢上前,涿光听见有人在风里大声喊道:“没事吧?我把门栓拔了,待缆车到你们面前时,趁机跳进来。”
对方说话间,涿光却听到了那架缆车中传来利刃出鞘的嘶鸣之声。
哪家好心路人顺手帮忙还要拔刃招待的。
桑昱之急着离开这万丈高空,正欲应下,就感觉身后衣领一紧,他茫然回望,就见涿光面不改色攥着他的衣领,对他平静道:“回神,我送你上山。”
桑昱之下意识抬头望向蔓延向上的钢索。山崖陡峭,缆车坠落之地不过刚跋涉至半程,前方犹有更为险峻之地,空茫无实,无一可落脚之处。
他陡然紧张起来,嗓音抬高,尖啸道:“怎么上山啊啊啊——”
话音刚落,涿光用行动回答了他。
她双臂同时聚力,一左一右各自拎起一人,粘稠诡异的气旋再次出现,猛地把两人向前一掷,江柳和桑昱之兀地腾空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涿光冷静的声音:“每十个身位就有一个缆车,‘踏浪行’你们都学过,踩着缆车上山去。”
言罢,她自己同样纵身前跃,如同掠影,沿着钢索踏着沿途缆车向山上攀登而去。
山间再度传来桑昱之的“啊啊啊”和江柳的骂声:“涿光我去你爹的——”
涿光没见过自己爹,对此毫无概念,闻言亦无波无澜。
山风如刀,直剜人脸。
涿光提着气,身体轻盈到了极点,就连踏在旁人缆车顶上时的动静都堪称轻微,一盏茶的时间,一口气跃至西峪山缆车点。
身后传来江柳和桑昱之凌乱又沉重的脚步。
慌归慌,求生欲让两人忆起了“踏浪行”的所有要点,稍逊一步,也登上了西峪山。
江柳墨发被山风刮得朝天横飞,红衣胜火,怒道:“你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再动手!”
桑昱之坐在一旁,面色发白,进气比出气少,心有余悸道:“不要有下一次了……”
前方,方才热情招呼他们半道上车的缆车稍晚一步,缓慢抵达。
涿光手腕一翻,利刃寒光骤现。
不待那辆缆车上的人下车站稳,她已然飞扑上去。
江柳与桑昱之愣了一瞬,想起涿光感官似乎格外敏锐些,许是发现了什么。
两人脑子也转的快,意识到这架缆车上的人可能跟暗中对他们缆车动手的人是一起的,当即怒从心头起,气还没喘匀便刀剑齐出,一同扑上前去。
情况陡然反转,缆车上拔刃以待的几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刚下缆车就被三道寒光合围。
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刃锋已然架于颈上。
武者气劲皆悬于刃锋,只需再向前进一步,即可刺破他们护体灵障。
“只是一番交易,我认输,劳烦诸位手下留情。”为首那人率先认怂,将一切尽数交代,“有人花了钱,指使我等守在栖吴山缆车点,看到三个带着琉璃花的武道院学子上了缆车,就跟着上后面一架,若你们掉下去了,便省了事,直接能拿到钱,若你们没有掉下去,那就趁机毁了你们的琉璃花。”
为首之人身着术门院服,瞧着是个高年级的术士。
不只是他,他身后另外两人皆为术士。
涿光抱臂打量对方片刻,开口就直入主题:“慕容楚让你们来的?”
为首学长却笑了下,转而道:“争流会本是学子交流感情的游戏,期间学宫上下皆可参与,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若有人脉,就连琉璃花碎了也能去定云岛上找人再拿一朵,不过是各凭本事。
我等只是收钱办事的人,交易完不成事小,失了信誉事大,我可不想往后都没得生意做了。”
尽管他这么说,涿光却也明白了。
背后之人,就是慕容楚。
他前日被涿光用武技打了脸,自认丢了术门的面子,今日竟转头找了三个高年级的术士来找回场子。
这般睚眦必报,不愧是慕容氏族人。
涿光目光平静,既已知晓问不出什么,不再多言。
偷袭三人见状,试探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等就先行离开了。”
他们示意般看向自己颈间的刃锋,露出讨好的笑来,眼底却毫无惧色。
“等等!”未料到,向来表现得脾气极好,温吞性子的桑昱之此刻竟动了怒,他压着怒气,认真问道,“你们收了多少定金?”
任务完不成,自然是没有尾款的,定金却已经到手。
为首学长没想到,愣了一晌,接着便听涿光平静开口:“交出来。”
偷袭三人瞠目结舌:“你们是强盗啊?”
“拿我们作饵,我们自己收回这笔款,有何不可?”涿光抬眸,乌沉眼瞳扫过三人,掌下刃锋向下压了些,满是威胁之意。
“这、这哪有人随身携带的嘛。”为首的学长舔着脸笑道。
涿光静静看着他,此人显然油滑得狠,觉得这个任务轻松,若得成,不仅能有收入进账,更能卖阆州慕容氏一个人情,若办不成,也有定金到手,无论如何都是不亏的。
总归,学宫严令禁止争流会上伤人性命,他们自恃入学多年,修为定是高于三个新晋学子,哪怕失败,也不至于逃不了。
有恃无恐罢了。
涿光使了个眼神给桑昱之:“你自己搜,搜到什么算什么。”
三人显然没想到自己偷袭不成,反沦为被打劫的对象,苦着脸被桑昱之搜刮净了随身携带的钱币灵石,才道:“现在能走了吧?”
这三人身上本也没带多少现银,此举不过为了出气。
搜刮了钱,桑昱之依旧有些不高兴,却也后撤一步,让出了离开的地方。
三人神色一松,正欲迈步,却顿觉眼前寒芒闪过,护体灵障骤然碎裂。
只呼吸之间,涿光收刃归鞘,长腿一抬,接连踹了三下,偷袭那三人护体灵障被破,来不及反应,下饺子似的滚落山崖,片刻后才从崖下传来三声惊呼痛骂。
夜色深沉,江柳刀尖悬垂,目瞪口呆看向涿光:“你说话不算话。”
涿光不紧不慢道:“我答应他们能走了?”
江柳:“……”
好、好像是没有。
桑昱之伸着脖子向下望去:“摔不死就不关我们事。”
见三人被踹下山崖,桑昱之神色才松快些,轻声道:“为了凑齐太初学宫束脩,我父母已是穷尽一生积蓄,砸锅卖铁犹嫌不够。如今被当成饵来挣钱,旁人还挣的如此轻易,心中难免有些不平。”
江柳一时语塞,她出身士族,自幼生活优渥,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转移话题道:“慕容楚这疯子,他都已经出局了,根本没有拿席位的希望,还找人来偷袭我们,有什么用?”
桑昱之:“他拿不到,自然也不许最大的对手拿到,刚才多亏了涿光。”
他说着,转头回看过去,却骤然瞳孔紧缩。
原本一切如常的涿光突然脸色惨白,喷出一口鲜血。
江柳和桑昱之大骇,扑上前去想要扶住她,连声问道:“你受伤了?还是旧疾犯了?!你这到底是什么怪病啊!”
涿光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当即运转起《吞天》第一术“食无忌”,但饶是功法运行到最盛,也无法吞噬愈发严重的伤势。
涿光乌黑的瞳眸沉了下来。
言珏出事了。
胸腹撕裂般的剧痛直冲灵台,疼痛之下,涿光思路愈发清晰。
这次攻击颇重,对方攻击的是致命处,正巧擦过,应是言珏避开了。
不是争流会夺花,是那群潜藏在暗处要杀言珏的人。
月辉素白如洗,西峪山头骤起寒鸦声。
涿光以刃撑地,当即起身,走出几步后,又喷出一口鲜血。
她随手揩去唇边血,身影掠影翻飞,在江柳和桑昱之震惊的眼神中,向着西峪山腰疾驰而去。
生命危险之下,蝉蜕术自行发动。
身为蝉蜕,她感受得到蝉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