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葡细长的眉峰一挑,终于来了些兴致:“你如何能确定?”
“准确的说,不是我能确定,而是我一位道友。”林初叹息道,“关星临,你知道吧。”
“问天君,关星临?”
俞葡回忆起了这个名字,恍然道:“他竟也是‘九歌’的一员?”
九歌是上一世最知名的反抗组织,也是所有暗中反抗魔头的组织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个,林初便是“九歌”的发起人。
当年他成立“九歌”时,未曾想到,“九歌”能成为最后所有还在坚持反抗的人的精神领袖。
俞葡知道“九歌”几位公开的重要成员,却并不止关星临也是其中一员。
关星临修巫觋一道,是个觋者,独门绝学星流散令他独步十四州巫觋一道,是上一世十四州最负盛名的巫觋之一。
林初微微颔首,怅然道:“星临是最早加入‘九歌’的一批成员,因他功法特殊,我们从未对外公开,始终未曾暴露。那些年,也是靠着星临的占卜,我们才能避过魔头一次又一次的追杀。”
他说到关星临,俞葡就知道林初所说的辨别之法是什么了。
关星临尊号“问天君”,指的便是星流散这门巫法能问天之命。
若他有心问天,天下事无事不明。
林初是想靠关星临的问天之法来判断魔头究竟是谁。
俞葡:“关星临也回溯了?”
林初:“不错,他是回溯者之一。只是回溯而来的时间点,星临远在祁州,我联系不上他,但他知道魔头如今身在学宫,第一时间便往学宫赶来,昨日,我已和他联络上了。”
祁州毗邻帝都,同样在十四州极西之地,同位于最东边的澜州相距数万里之遥,哪怕是回溯那天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从祁州到太初学宫也需至少三个月。
修行者在远距离联络时最常用的就是传音符,而如今市面上品质最高的传音符也不过在百里范围内传音,远不够林初联络到远在祁州的关星临。
俞葡转头,深深看向林初,依旧是未曾松口:“在你将关星临问天占卜出的确切答案告诉我之前,我不会放弃除魔。”
言罢,她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我等你的结果,林山长。”
身后,林初按着眉心,目光复杂至极。
…………
涿光入门后的第一次家宴,办得很是简单。
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令狐虞虽未彻底辟谷,却也一向吃得简单。倒是林初爱折腾些吃食,听令狐虞说要办个家宴,兴致勃勃地折腾着做出了三荤三素一汤的一桌好菜,备了一壶烧酒。
涿光入座时,看见四方桌空出来的另一头也摆了碗筷酒杯,虽未坐人,杯中酒却满。
涿光看在眼里,不曾发问。
酒过三巡,令狐虞未曾有醉意,只是脸上浮起薄红,端起酒杯,长臂一展,朝她对面空着那位置上的酒杯轻轻碰了碰,而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杯酒饮罢,令狐虞瞧着那空落落的位置,有些怅然:“我给你找了个弟子,你如今不在了,便由我一并教了,假以时日,望这两个孩子能让我重见空山逝水。”
令狐虞搁下酒杯,微微偏过头去对涿光道:“空着的位置,是留给我此生挚友的,她已经离开了二十多年。”
言罢,令狐虞起身,冲涿光摆摆手:“你同我来。”
涿光依言放下筷子,跟在令狐虞身后,入了令狐虞住所山水居的兵室。
兵室之中,刀枪剑戟斧钺皆有,但最多的是剑,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剑陈列于墙面,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兵室正中的剑匣。
令狐虞带着她径直经过满目琳琅的剑墙,在剑匣边驻步。
剑匣暗扣打开,内里安放着一柄形状有些特殊的剑。
这柄剑比起寻常剑要细长许多,剑身不过两指宽,刃锋弯曲形同流水,剑身约有四尺半长,并无剑格,雪亮剑身中透露着一丝微蓝,一眼看去,像极了匣中有白玉雪浪涛涛东流。
看到这柄剑,涿光方才明白,武道院天之骄子众多,令狐虞为何独独挑中她。
这柄剑同她手中的“少食”形状很是相似。
令狐虞垂眸凝视着匣中之剑,沉声道:“这是逝水剑,同我所负空山剑原是一套对剑。空山逝水两套剑法环环相扣,交相呼应,同时使用,才能展露真正的风姿。”
“逝水剑的前一任主人,我的挚友,二十多年前离开,从那之后,逝水剑无主。空山逝水两柄剑形状都很特别,寻常武者难以驾驭,逝水已无主二十余载。”
令狐虞声音透露着某种晦暗的沉色,她没明说前逝水剑主究竟是如何离开,是离世还是远行,涿光只从其中感受到一丝微妙的期待,而后便看到令狐虞垂眸,似山厚重的目光沉沉落下,落到涿光肩头。
“我的挚友,名为严歧,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涿光心头一震。
她不曾听过严歧,可授她武技术法,教她用剑,亲手削出“少食”雏形木剑的那个人,姓严。
涿光最后抬眸,乌沉眼瞳迎上令狐虞暗含迫切的目光,淡声答道:“弟子不曾听过。”
从小到大,严娘是唯一不会害她的人。
她不知道严娘的身份经历,却也从严娘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稍微窥见她惊心动魄的过往,无处不在的仇敌,和严娘心中誓死守护连她都不曾透露的秘密。
令狐虞望着眼前的少年人,沉默不语。
这样的静默,饶是一瞬,也让人觉得太久。
未料,令狐虞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别的:“你的修为,并不是入学试时上报的朝时九重山,对吧。”
她说着询问的话,语气却笃定。
涿光并不意外令狐虞这样的强者能看出自己真实的修为,她应道:“师尊眼力独到,弟子如今的真实修为是步月境七重天。如今这般看上去时高时低,是因我早年间中过咒,令我时常遭遇反噬,境界飘忽不定。”
令狐虞皱眉:“什么样的咒有这种效果?”
涿光摇头:“弟子亦不知,中咒之时我还只是个稚童,对于的当年之事并不了解,后来亲人尽逝,更无人告知我真相了。”
“原来如此。”最后,令狐虞轻勾唇角,摆摆手,阖上了逝水剑匣,转而道:“今日只是让你看一眼,待到为师觉得你能够学成出师时,这柄剑才会交到你手中。”
涿光抬手行礼:“弟子明白。”
颔首的瞬间,流水般的潋滟波光一闪而逝,皆匿入匣中。
两人一前一后从兵室出来,正看到林初在山水居外来回打转,他不曾逾矩入内,却好像个着急的陀螺不停来回走动,似乎颇为焦急。
令狐虞轻笑一声,揶揄道:“怎么,怕我把你师妹给吃了?”
林初迎了上来,讨好的笑道:“我这是怕师妹太得师尊心意,回头师尊眼里只有师妹,忘了我这个大弟子了。”
令狐虞没好气地拍他脑袋。
笑闹间,林初偷偷冲涿光眨了眨眼,打破了先前微妙的僵局。
涿光冲他露出一个不明显的淡笑。
令狐虞将两个弟子的眉眼官司收入眼中,心中甚是满意,揪着林初叮嘱道:“涿光初入学宫,你身为师兄,要好好照看着她。”
林初无不称是,连声道:“当然,师尊放心便是。”
他如此说着,心头却颇为感慨。
这番话,上一世傅栖寒入门时师尊也说过。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只可惜,傅栖寒是个邪性至极的性子,认为十四州万事万物都乏味无趣,唯有生灵的痛苦与悲伤是这乏味人间稍微有趣些的东西,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她想要的“有趣”。
想起傅栖寒,林初仍觉不寒而栗。
他看向沉静寡言的涿光,背后发寒的感觉才逐渐消散。
好在,这一世的师妹是个同傅栖寒不相同亦不相干的人。
师妹身世凄苦,飘零数载,终于在这太初学宫拜了师门,山水居勉强称得上师妹的家了。
他当然会好好照顾师妹。
刚念及至此,林初突然听令狐虞道:“演星台观测到学宫附近有天地灵气异动,有秘境将开,看着地点,只能是魂渊十八谷。那是个正适合你们这个境界修行者试剑之地,你便带师妹一同前去,她想来还未经历过秘境。”
涿光正欲应下,不成想林初听到魂渊十八谷几个字后,突然脸色大变,反应激烈道:“不行,师妹不能去!”
令狐虞拧眉,怀疑地看着他:“哦?”
话音方落,林初自知失态,轻咳一声道:“我是说……秘境太危险,各路人马来路不明,内里瞬息万变,我是怕万一没顾得上,让师妹在秘境中受伤就不好了。”
令狐虞眼底怀疑之色未消,只是调侃道:“倒是不记得你何时这般温柔细致了。”
刚说完,令狐虞脸色一变,冷着脸斥道:“若这种秘境都会出意外,我要你们两个弟子何用?!还有,你师妹如今和你修为境界相当,你不如先反思反思自己痴长几年究竟把功夫花在什么地方了!”
林初没顾得上惊讶涿光的真实修为,只是对上涿光平静中带着些茫然的眼神,万分头疼。
若是平常时期的魂渊十八谷,并不算太危险的秘境,他带着师妹一同前往自是责无旁贷。
可今年的这一次,魔头也去了。
上一世,他未曾入秘境,不知晓魔头在其中遭遇了什么,可后来听人说起,那一年的魂渊十八谷鬼影四伏,危险重重,入秘境者折损过半,最终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少之又少。
魔头离开魂渊十八谷后修为大增,进阶速度堪称恐怖。
若说太初学宫是魔头修行之路的台阶,魂渊十八谷便是她成为强者的起点。
再者,魔头离开魂渊十八谷后修为大增的事迹广为流传,这一次,不知明里暗里会有多少回溯者前来联合绞杀魔头。
如此危险又混乱的场合,他怎么能带师妹一同去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