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系“羁绊”的,究竟是什么呢?
累曾亲手斩断了自己与父母的羁绊。身为人类的父母没有履行好“双亲”的职责,父亲举着刀想要杀死它,母亲只知道跪坐在一旁哭泣,既没有保护它,也没有阻止父亲。所以它杀死了他们。
在一个家庭中,每个成员最重要的就是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父亲要负责保护,母亲要给予孩子们“爱”,兄弟姐妹们要在各自的区域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拥有这样秩序井然的鬼之家庭的累,自诩拥有了真正的“羁绊”。
被那位大人召见时,累刚刚将自己的一份力量分给了新的家人。
【累,】它体内的鬼血因为主人的存在而不断战栗,那份恐惧与臣服通过细胞传入累的大脑,【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与上百年也难得出现轮换的上弦之位不同,十二鬼月中的下弦之鬼更换的频率极高,实力弱小的它们不配在鬼舞辻无惨的记忆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现任的下弦之一姑获鸟利用自己的血鬼术躲藏于生前居住的宅邸中,极少露面。下弦之二佩狼又是个难以自控的疯子,整天用手指头捅自己的脑袋。剩下的虾兵蟹将也根本不值得鬼舞辻无惨记住它们的名字。
累是一个例外。鬼舞辻无惨对它亲手斩断自己与家人的羁绊感到非常满意,自幼体弱多病的孩童在变成鬼后拥有了强大的力量,然而它的父母却打算扼杀这份强大。鬼舞辻无惨满意累的果断,本性向往强大的鬼不需要任何能够束缚自我的枷锁,包括虚无缥缈的羁绊,以及——该死的阳光。
【有一个黑发黑眼的猎鬼人,他的母亲是一只鬼,对,他是被鬼养大的孩子,】猩红的竖瞳毫无感情地注视着累,像是伊甸园里的毒蛇吐着信子,引诱着即将到来的堕落,【然而他却杀死了辛苦将他养大母亲。为什么?就因为母亲是鬼吗?】
【累,你曾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羁绊,然而现在却沉迷于那些虚假的家人......累,去找到他,杀了他,用你完全的力量。】
累虽然只排在第五位,但它原本的力量还可以变得更强。为了创造虚假的家人,累通过分食鬼血的方式,将自己的能力分给了不同的家人。分散力量的行为以及极少的争斗心让累从未发起过换位血战,因此排名一直比较靠后。
有这样的能力,却因为沉迷过家家而荒废在深山,不能为寻找青色彼岸花和消灭柱做出贡献,未免太过浪费。在鬼舞辻无惨的预估中,累如果将全部的力量从家人手中收回,它可以正面抵挡柱的攻击,甚至能够将柱击杀也说不定。
就当做是漫长等待中随手下的一步闲棋,让累去会会那个被笼岛绿养大的小鬼。
【杀了他的话,我会给你更多的血。到那时,制造家人不需要再分走你的能力,你也会变得更加强大。】
体内的鬼血细胞让累明白了鬼之王的目的。收回分走的能力,去找那个人打一架,杀了他,这样的话它就能得到更多的血,不管是自己还是新的家人都会变得更强。
被蛊惑的累从现在的家人们手中收回了自己分给他们的能力。
【累、累......累!不要、不要啊!!我、我有好好做一个姐姐吧!?求求你,不要——】
被嘶哑的哭声吵到不耐烦的累挥手用蛛丝切断了女鬼的身体。
【叽叽喳喳的,身为姐姐,为家人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淌着鲜血的蛛丝挂在累的手指间,它猛得拉紧,【而且,你在害怕什么?在我回来之前,把山上的人类解决掉。】
【啊、我、我知道了。】
*
累站在高处的蛛丝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个黑发黑眼的猎鬼人。
毫无疑问,笼岛绿当然是一位合格的母亲。身为鬼,却将一个人类抚养长大。就像它和那对身为人类的父母所组成的家一样,笼岛绿和不破千里也是一个由人与鬼共同组成的家。
然而,不管是它还是笼岛绿,它们的家庭全部都被失职的人类破坏了!
“我说,”幼童模样的恶鬼沉下表情,隐匿在长长刘海后的眼瞳中露出了“下、伍”的字样,“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妈妈?”
不死川实弥耳鸣了一瞬,像是精神突然被大锤击中,晃得他前后颠倒。
累的声音与那日玄弥的哭喊逐渐重叠在一起,但是截然不同的声线无法融合,玄弥哭哑的嗓子和恶鬼还算清亮的声音一左一右不断在不死川实弥的耳朵里吵闹,令他烦躁万分。那日巷口升起的朝阳让他胆寒,横贯面颊的伤口涌出滚烫的血,可依旧不能温暖他半分。
“你他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准备破口大骂的不死川实弥一怔,看向挡在他前面的不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恶鬼难道是在和不破说话吗?
累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分给站在一旁的不死川实弥:“我很羡慕你啊。”
不破对鬼说的鬼话视若无睹,展臂一捞将不死川实弥从蛛丝结成的杀阵中捞出。
下弦之五......但实力却远超这个排位。浅色的丝线硬度很高,估计还不是它的最强硬度。类似蜘蛛的鬼吗?要小心除了丝线以外的血鬼术,比如说,毒。
迅速将四周可搜集的情报纳入脑中,不破开始收敛杀意。在与更强者对战时,气息也是能够被观察的对象。
离他最近的不死川实弥打了一个冷颤。他看出这个幼童模样的鬼不同于刚才被杀掉的那只,压迫感更强。他的稀血遇强则强,普通的低级鬼闻到也许只是微醺,等级更高的则可能酩酊大醉。脸颊上被丝线蹭出来的血口已经不再流血。刚才他正准备偷偷划开手臂,却被不破瞥了一眼,停了手。
不破本以为绿的事情已经随着红般若的死亡而结束,但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未到了结的时候。
“你明明拥有真正的家人,但却不懂得珍惜,”累手中的丝线染上猩红色,线的硬度又提升了一等,“我倒是很想让绿来当我的母亲。”
血鬼术·刻丝轮转。
红丝在累的身前编制成了旋涡状的巨网。累占据了高处,拥有天然的地形优势。地面上的猎鬼人想要来到它所在的高度只能通过天井两侧凹凸不平的墙面,同时还要避开层层丝线。
巨网织成的同时,不破离开了原地。
累看着黑发的猎鬼人仍在地面上注视着他,额前的白发被微风拂动。风?无限城里怎么会有风!?
战栗的杀机猛然在颈边炸裂,漆黑的猎手在最后一刻爆发了浓烈的杀意。
累的瞳孔猛缩,原本对准地面的漩涡巨网被它拉到身前,迎上了同样由刀光织就的猎网。
这不可能!人类的身体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快速的移动!?简直就如同分身之术一样......等等,地上的那个难道是!?
“残像吗!?”
累一改方才悠哉的模样,终于认真了起来。
不破留在原地的确实是一副残像。他平日里极少使用影之呼吸的三之型·残照影,这一招式充分发挥了他的个人特色,极快且极具特点的移动方式让不破能够在行进间留下虚像迷惑敌人的视线。这一招也是遇强则强,实力更为强大的家伙看得越清楚,被迷惑的几率也就越大。
不破的刀刃切开了血色的丝线,没有丝毫的顿挫感。
受到主人日日精心养护的日轮刀此刻同样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死死咬向恶鬼的脖颈。
不死川实弥只觉得身旁的人像风一样吹走了,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半空中,漫天散落着被切碎的红色丝线,背对着天井高处微弱的亮光,对战中的两个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他突然感觉脖子上有点痒,抬手胡乱蹭了两下,未曾想摸到了什么虫子一样的东西,惊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被他扔到地上的是一只白色的小蜘蛛。
“蜘蛛?”白色的啊,太少见了。不死川实弥抬脚踩碎了这只蜘蛛,然后他看见了旁边的地面上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爬满了白色的蜘蛛。
“!?什么玩意儿!?”
那些蜘蛛们似乎都在向他这边围拢,不死川实弥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一边向身后蜘蛛较少的地方退去,一边反手握刀,用刀尖挨个戳死试图爬到腿上的蜘蛛。可是蜘蛛的数量越堆越多,最后他干脆直接蹦起来用脚踩。
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不死川实弥抬头去看,却被迎面掉下来的小蜘蛛们糊了一脸。突然他脸色一变,提起刀就像自己左手上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砍去。
就在刚才的某个瞬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住了他的手。
半空中,累发觉自己的丝线在硬度上居然输给了不破的日轮刀,不容它升起任何被冒犯的怒意,那柄本不该如此坚硬的日轮刀就已抵上了它的脖子。这还是它成为鬼之后第一次如此贴近死亡。
血珠从苍白的脖颈上冒出的刹那,累手腕翻转,双手的手心猛然吐出无数绵软紧密的丝线,将不破吞进了线球当中。
球体几乎瞬间成型,不破在空中无处借力,也就没办法躲开。累为了防止他踩着丝线在空中移动,在不破靠近的时候就已撤走了大部分,唯独剩了它脚下踩的那根。
阴暗逼仄的空间内,不破用刀捅了捅球壁。
是与刚才那种红色的硬线完全不同的种类,柔软得过分,似乎厚度也超乎想象。锋利的日轮刀捅在球壁上,顶出了让累看得心惊胆战的弧度,内里却只堪堪切开了几层。
球面上的弧度消失了。几息后,球面被顶出一个更加恐怖的形状,外侧几乎被撑出了一个多余的三角形。
这本来是累分给“姐姐”的能力。
它的“姐姐”会耍些小聪明,但也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有在努力保护它们的家。
影袭也不行吗......不破散去周身的影子,在黑暗中又摸了摸球壁。指尖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他将球壁上渗出的液体放至鼻尖闻了闻。
果然,这个鬼的能力包括毒。
累分出一部分精力看了看被留在地面上的人类小孩。对方的身体已经扭曲到了极限,被它放出去的小蜘蛛们逐渐爬上了不死川实弥的身体,将丝线黏在了他的身上。
“可恶!死蜘蛛从老子身上滚下去!!”仅剩的能够活动的右手手肘忽然一沉,跳到手背上的蜘蛛将丝线连上不死川实弥的右手。
累收回了视线,开始集中精力不断地利用双手吐出的丝线给球茧增加厚度。球茧内生成能够溶解一切的毒液需要时间,它必须保证球茧在那之前不会被猎鬼人捅开。
违背人体关节行动规律的力量撕扯着不死川实弥的身体,然而哪怕手腕被扭曲了将近九十度,他也没有放开手中的刀。
“呼、呼......”不死川实弥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不仅是因为疼痛,那些丝线开始缠绕着他的脖子,缓慢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丝线的操纵者不是累,而是数以万计的小蜘蛛们,它们无法达到累亲自操纵时能够控制的力量,没办法直接掰断不死川实弥的骨头,只能将他吊起来,试图勒死他。
脖子上传来的窒息感让不死川实弥涨红了脸,眼角处的毛细血管爆裂,鲜红的血丝瞬间填满了眼白。
“嗬、嗬呼......”
旁的声音逐渐远去,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咚咚,咚咚。
他感觉到有风拍打在他因充血滚烫的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扫来扫去,让他想起小时候玄弥趁他睡觉用狗尾草撩拨他的鼻子。
不死川实弥死命睁开眼,他的视野里忽明忽暗,也许是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意识到,是无量。
不破的那只乌鸦。
无量用它的喙啄着趴在不死川实弥身上的蜘蛛,它的翅膀扑打在他的脸上,唤醒了他即将沉睡的意识。
“唔呃!”痛苦挣扎间,不死川实弥忍不住大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流穿过被挤压的通道,涌进了无比饥渴的肺部。
不死川实弥忽然觉得,他听到了血流涌动的声音。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忍耐着嗓子中的瘙痒,用尽所有力气将空气吸入肺部。
回想起来!全集中呼吸的方法!
空气与血液在不同的血管中欢快起舞。同一时间,在天井的高空与地面,或纯熟、或生涩的呼吸法几乎同时爆发!
不死川实弥手中的日轮刀染上了浅浅的青色。
他用力挥下手臂,这次,闪耀着浅浅青色的日轮刀替他斩断了身上的桎梏。
球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