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医生在听到了房间里隐隐传出的咆哮后过了一会儿就被叫了进去,但不是给床上看起来快死了的人测身体数据,而是给跟着顾先生进去的那个青年处理手腕。
青年的手腕看起来像被重物砸过,青肿,破皮流了血,还错位了,他简单处理正位后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这只手之后不能提重物,不能沾水。”
处理完这一切后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跟着顾琛去其他房间经过游廊时,陈道情注意到一盆盆景,摆放的位置很讲究显眼,一看就是受过精心养护,状态很好。
“这是什么?”
“牡丹,是那个死人养的,”顾琛凑到陈道情身边,“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它还长得这么好吗?”
陈道情眨眨眼。
“它是用人的尸体养出来的,每个月一次,那些血肉要腐熟后才能用,除了这盆,还有外面的那些。”
陈道情看向那些风雨中的梧桐树,在地底深处,也许就是每个月会从那人身上剜下来的血肉和肢体。
他抓紧了顾琛的手。
“用父亲的肉,来养儿子的花,养得不是一般的好。”
隐隐约约的,从外边很远的地方,传来鞭炮的声音,风中夹着人们欢呼的声音。
“顾先生,”陈道情伏在他的肩头,“今天是新年啊,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他的手抓紧顾琛的衣襟,揉皱泛着烟草味的昂贵衬衫。
“你还记得去年新年的时候,我们是怎样的吗?”
怎样?那时候他认识陈道情大半年,但除了偶尔叫他过来扮成林寒枝或者折磨一下他,陈道情对自己来说就是个炮友。
所以,去年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好久没有见面,我本来想在生日的时候见顾先生一面也没有见到,想一起庆祝新年也没成功,但今天,我们在一起,我知道了你的过去,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不想和你在一起呢?我爱你的一切,包括悲伤和痛苦。”
“顾先生是个很坚强的人,如果我处在那种位置也会那么做的,能够为了自己想要的付出全部,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勇气,就像这盆花,只要长得美不就好了吗?我不在乎它的养料是什么,只要是盛开的花,我就喜欢。”
他舔了一下嘴唇,明亮的眼睛向上看顾琛。
“虽然我刚才有点害怕,但我相信你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事实证明我想的是对的,那种人怎么能当父亲呢?顾先生说自己没有家人,我就想到你身边来,和我在一起吧。”
顾琛被他澄澈的目光看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冷峻的脸绷了一会儿,哑然失笑道:
“真不懂你的脑回路……”
“那就多和我在一起吧。”
“你的手才被我砸过。”
“那又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好我叫你阿琛你就给我一个名分吗?顾先生是不是想赖账?”
看着这个真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顾琛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懂我在说什么?你就一点都不讨厌我?”
“我根本不在意除了顾先生以外的任何事,现在看来只有顾先生你一个人在乎我的手,觉得抱歉的话赔我礼物不就好了吗?”
“我可没说觉得抱歉,不过礼物……你想要什么?”
陈道情的眼睛亮起来,“那就把这个当成生日礼物吧,不是道歉礼物!”
生日?对了,陈道情说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过了生日,今年应该已经过了吧。
顾琛脑子里思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多久生日,眼前只有陈道情一张一合的嘴唇,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和这栋存在了上百年,关押无数灵魂的顾家老宅格格不入。
他们之间由代拍引起的冷战结束在新年这一天,顾琛没有再追问他的过去,那股无名怒火被雨和他的爱情浇灭。
顾琛到底也没说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但两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变了,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僵硬,不再是只靠性或突发事件暂时栓在一起的船舶。
所有人都在迎接新年的时候,他们就待在老宅,没了之前被迫照顾小孩的煎熬,在短暂的假期里他们大多时候依偎彼此,看电视做饭,顾琛时不时会做一些甜品,工作的时候陈道情就乖乖待在旁边看他,有时候看睡着了还要他去给盖条毛毯。
春节期间物流停运,不过陈道情迟到的生日礼物还是到了。
非常小的一个盒子,比眼球大不了多少的圆盒里漂着薄薄的两片。
其中一副是陈道情的,这是《祭罗》的化妆师推荐给他的美瞳。
他穿得和平常很不一样——带系带的宽松白色衬衣,荷叶边,蓬蓬袖,像从中世纪欧洲宫廷背景的电影中走来的古典男子,细长手指举着繁复精美的烛台,烛光摇曳,v字形领下的胸膛白皙,黑发如浓墨,眼中闪着蓝色水晶的璀璨光芒。
“你戴了美瞳?”
“是啊,”放下烛台,陈道情拿着新的圆盒走近顾琛,“拍戏的时候化妆师给我戴了美瞳,大家都说感觉很不一样,所以想看看你戴上的样子。”
“我的是什么颜色?”
“戴上就知道了,来,坐好,睁开眼睛,”
顾琛配合他,睁大眼睛,陈道情的脸在面前骤然放大,夹着那薄薄的美瞳一点点给自己戴。
他这样像个吸血鬼,来自东方的吸血鬼,蓝色瞳仁让他看起来冷淡,难以触碰,戴美瞳的动作很熟练,小心,生怕弄疼了自己。
“好了。”
陈道情捧着他的脸,像雕塑家欣赏自己最美的作品,忍不住亲吻了顾琛的额头,冰蓝色眼睛中的冰川渐渐融化,积起温热的泪水,滚落在他脸上。
“怎么了……”
顾琛笑着拉过他的手,要起身去看镜子。
“别走!”
急促又激昂的命令,顾琛下意识坐回去,由着陈道情继续看。
“你又在我身边了……回来了……”
他无意识地呢喃,如吸血鬼吐露诱惑人心的话语,引诱人类主动献上自己的脖颈,再用獠牙咬破那汹涌流动鲜血的动脉。
“到底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开心?”
“是绿色的。”
是绿色。
他坐在沙发上,坐在这栋留有他足迹和气息的老宅里,那一双无知的绿眼睛望着自己,如初夏草地上叶尖滚落的露珠。
如果世上有神明,那祂应该允许意外离世的人借尸还魂,回到这具躯壳,和等待他已久的爱人重逢。
陈道情擦了擦眼泪。
那不重要了,总有一自己会带他回来的,无论以什么方式。
顾琛吻着他的唇角,他喜欢独属于陈道情的那种味道,甜蜜,安心,全然爱着自己的忠诚。
“你的眼睛很好看。”
“你的绿眼睛也好看,多戴几天吧,我想看。”
“好。”
李言用顾琛特批的假过了个好年,唐念卿心里有数,没有过问陈道情去了哪儿和谁在一起,他和周行一起去玩了几天,回来后又各赶各的工作,在新年的热搜榜上,蔡邢的名字被提及得越来越少,曾经唐亦的一哥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所有人都各有其道,或快乐,或矛盾,或痛苦地生活下去。
王之鹤几次想联系陈道情,反复拿放手机几次也没勇气发出条消息,仿佛是为了补上《祭罗》拍摄过程中错过的那些商务,他的时间被经纪人推来的更多综艺和商务填满,在全国统一的假期中,他在赶通告的各种交通工具上睡去,仿佛和陈道情待在一起的那段剧组生活从未存在过。
“又在想那个被你们老板拉走的人?”
陆契不知为何从那天开始一直追着他跑,他似乎是顾总的朋友,对自己的行程了解得一清二楚。
“你为什么又来了!?”
王之鹤惊惧瞪大眼睛,想叫助理却被陆契堵了回去。
“你经纪人可是知道我的,不然我怎么会进来呢?”
这个男人长得邪气,手腕上还有根红绳。
“我告诉了你那么多,对恩人不该这样吧?”
“你告诉我什么了?”
“你不就想知道你陈哥怎么样了吗?都说了让你不要联络他,那位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呢,他打过拳击你知道吗?”
“啊?那,那陈哥他现在怎么样?”
王之鹤下意识冲上来,拉近了和陆契的距离,却被后者搂过去,贴在耳边:
“别着急啊,反正还没死,好得很,这样,以后我来找你,你不躲,我就多说一点,怎么样?”
不待王之鹤回答,陆契就放开了他,在桌子上留下一个保温桶。
“我有事先走了,给你带的汤,记得喝。”
呆愣在原地,王之鹤拍了拍自己的脸,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个人……喜欢自己?
在陈道情和同公司的人传出绯闻后顾琛摔杯子时,李言就隐隐预感到要发生点大事,为避免伤及池鱼,他很识时务地请了假,连着春节在家里躺了很久,复工时本以为会迎来一个更加狂躁易怒的老板,结果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他居然看见顾琛的车钥匙上挂了个蜡笔小新的挂件?!?!
“有问题?”
顾琛注意到他诡异的目光时停下来,西装革履的男人不苟言笑,手里却握着个红衣黄裤的马铃薯头小孩……
“没事没事……”
李言疯狂摇头,憋住自己的笑,原来裴越嘴里说的顾总和他抢小白是蜡笔小新啊……
还真是……不能说幼稚,应该说是返老还童了……
“《荒芜之地》首映礼的礼花已经送去了,还有专门送给陈先生的花,留的唐亦的名字。”
“嗯,”顾琛走进办公室,冷淡的表情在看到焕然一新的办公室时有一丝的柔和,“他结束的时候派车去接吧。”
李言环视了新的办公室一圈,据说是在春节期间完工的,装修设计全都是陈先生的想法。
哈哈,放假了还要找人来赶工,李言绷着脸,果然是顾琛的作风。
“他有想好下一部拍什么吗?”
“这个应该要他的经纪人才知道吧?”
顾琛翻看着文件,眼也不抬,“唐念卿有那么大魅力?我让他选剧本他还不选,说要和姓唐的商量,目光短浅……让你查那个代拍的事先放着,集中人手去陆契那儿帮他找人,跑来内地说是为了让我赔罪,结果现在还赖着不走,他弟弟都丢那么多年了现在才想起来到内地来找。”
李言发现顾琛还变了一点,这些天他说话语气都柔和多了,在办公室的时候除了当个工作机器,偶尔也会看着陈道情送给他的东西放空,和(估计是)陈道情打电话的时候虽然还是板着脸,但语调相较之前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总之,他觉得现在的顾总比以前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