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笑容滞住，压迫性地抬眼，手指搭上面前的旋转玻璃桌面，无聊地转动。

“你们可真是高尚啊，绝口不提是谁让我妈信了这些鬼东西，况且之所以帮我而不是帮其他人，不就是觉得我可以由你们摆布吗？借着我的由头，不仅可以解决那些威胁到你们利益的侄子，还能在我这积累点道德资本……”

冰冷的话语停住，玻璃桌面上那副“佛学大师”画像正好转到他面前，虚伪的笑对着两人。

在众目睽睽下起身，有力的手抓住画像的一角。

顾琛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佛学大师”的脸。

沉重的画框划破空气，罪行败露的人眼前被快速飞动的物体笼罩成一片漆黑。

“啪——”

头上钝痛，温热的血液慢慢流下，滴在被摔碎的画像上，模糊了“佛学大师”的笑容。

中年男人颤颤巍巍地摸上自己的额头，一手鲜血。

“啊——！顾琛——！”

顾琛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烟圈。

“可惜我没有道德，现在看不惯你们了，和王兵一起进去吧。”

“你！”

眼见没有转圜余地，一行人或惴惴不安，或破罐子破摔。

反正都没翻盘机会了，至少在嘴上也要扳回一局吧？

“我们是你的叔叔！你就这样对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哼，也对，王兵那跟你二爸似的人都被大义灭亲了，他当初帮你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顾琛眸色甚至没有半点变动，只时不时抖烟灰，淡然听着他骂自己。

“各位叔叔现在是要和我讲亲情？讲血缘？”

他拔高了音量：

“你们站在我爸床前看着他被我阉了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他是你们大哥啊！你们不是说我做的好吗？不是说我做了你们早就想做的事吗？！光我妈的事我没弄死你们都算好的了，而且我记得我快死的时候你们可没来救我这个侄子啊！我可是自己去找的外援啊！”

他的叔叔们一时语缩，另一个身形瘦小的人涨红了脸，指着顾琛的鼻子破口大骂：

“顾琛！你就和那该死的顾沉一样！还以为你是个识好歹的，结果都是忘恩负义的小崽子！没妈的崽子，短命的小鬼！他不想和我们合作，死了连尸体都没有！你就等着和他一样成孤魂野——”

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突然冲出去，快得几乎看不见残影。

在顾琛指间渐渐消匿的烟雾间，陈道情的拳头又狠又重，砸在那几张油腻苍老的面孔上。

“陈……”

所有人呆愣在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

那个一直在顾琛身边做小伏低，稍微吓一吓就会红眼圈的青年，此刻白皙精致的脸上出现的神情可以名之为残暴、疯狂。

他揪住那个诅咒顾琛的人的领子，手握成拳，快如骤雨，对着他的眼睛、下巴、额头……每一个脸上的部位出击。

不粗的手臂爆起青筋，肌肉绷紧，仿佛每一下都恨不得打烂他的血肉，砸成豆腐渣。

“你他妈……”

中年男人难以置信，对上陈道情漆黑的眼眸，爆着粗口：

“一个当鸭的也敢来打我！？”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平日对着所有人恭恭敬敬的陈道情像换了个人，再听不进去别人的呼喊。

他的瞳孔放大，失去了焦距，变成个早知道出拳的杀人机器。

“你这个疯子！”

中年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眼中迸发出怒火，抓住时机，就要对他的腹部来几拳。

“砰——”

酒瓶当头砸在男人天灵盖上。

他大张着嘴，眼神放空，视线从还在暴击着他的陈道情转到他背后的那个人身上。

顾琛解开袖口，挽到了大臂上。

刚才拿酒瓶砸的太用力，现在搂住陈道情不让他继续打人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你，你们……”

几股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出来，这是他们今天见的第二彩。

男人软趴趴跪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顾琛却还能感受到怀中的人在拼命挣扎，要探出去把那张已被打成猪头的脸打个稀巴烂。

李言仍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顾总……”

“都给我出去！”

一声暴喝，被吓软了腿的人都被带出了包房。

顾琛从后紧紧抱着陈道情，伏在他颈间，安抚的口吻：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良久，激烈挣扎的人才稳定下来，他拉住顾琛抱住自己腰间的手。

“顾先生，你听见他们说的了吗？”

“什么？”

“他们要你去死，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呢？”

手上传来钻心的痛，几乎要掐出血痕。

“你必须要好好活着，不能让自己受一点伤害，从你的脸，身体，到你的生命，一点点伤害都不能！所有想要你死的人都必须从世界上消失！我只有你了……这很贪心吧？我不仅要你爱我，还要你好好活着，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如果有什么事我会担心，害怕，还会很难过，恐慌，甚至痛苦！”

他几乎声嘶力竭，顾琛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沉默不语。

心间溪流缓缓流淌，汇成汪洋。

他独自生活了很多年，头一次，有人为了他的安危发狂失态。

“好，不会的，我不会有事的。”

得到顾琛肯定的答复，陈道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真的？”

“真的。”

“那和我做个约定吧。”

他的话语有某种魔力，诱着顾琛一厢情愿地跟着他的步子，走向大雾弥漫，未来不明的前方。

“顾先生要答应我，不要再和顾家以前的人来往，不要再回本家，如果要出差出国，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背着我做我不知道的事，顾先生能做到吗？”

顾琛犹豫了一下，心痒痒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控制。

这种感觉还没成型，就被陈道情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抓紧了顾琛的手，语气绝望：

“不行吗？我连顾先生在做什么都不配知道吗？”

他恻然一笑。

“顾先生给我讲你的过去的时候我就很难过了，一想到你和有可能想杀了你的人在一起我的心就会更痛，就会发疯！我的手、腰、腿……全身上下都因为你受过伤，而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

顾琛心上像被重击了一下，不想再听下去。

“好好，我答应你，你随时都可以问李言我在哪儿在做什么，想问就问吧……”

连他也未曾意识到，自己对陈道情的纵容与日俱增。

他在这个人面前变得透明，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他那些哥哥是谁解决的？

“陆契和我的叔叔帮我解决了大半，剩下的我亲自动的手……顾沉？他不是，死的时机很好罢了。”

陆契是怎么回事？

“我的第二个盟友，□□出身的他知道家族迟早必须得洗白才能混下去，可惜和那老头子结了仇，本来想找顾沉当盟友但没成功，就只能来投资我了，我答应他帮他洗白家族，还帮他找他从出生起就丢了的弟弟，他也算守信用，帮了我不少，但喜欢耍心眼，手段不入流。”

和唐念卿有什么隐情吗？

“他？不会审时度势的傻子一个，”顾琛躺在他腿上，眉头舒展，“靠他的能力和人缘出去自立门户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想要顾沉的遗物，就为了这个，在唐亦被雪藏这么多年也不走。”

“遗物？他的遗物是什么？”

顾琛牵住陈道情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语气漫不经心：

“不知道，我把他的房间锁起来了，每天都让保镖看着不准让人进去，可能就是些财产地契、手表什么的吧，我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顾先生就不想看看吗？如果唐哥真的很想要，能不能……”

手掌之下的眼睛刹那间睁开，直勾勾盯着陈道情。

“不能，你求我也不行，我讨厌这个人，包括和他有关的一切。”

“为什么？你甚至没见过他。”

“没有为什么，”

顾琛嗤气一声，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

“因为我很卑劣，我讨厌他这个比我幸运了这么多的人，不用竞争就能得到认可，直接继承我想用一张张成绩单堆起来的未来，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后来还想杀我……”

“他没有。”

三个字脱口而出，快得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

陈道情面上毫无波澜，轻轻把刚才的话头接了过去。

“我说，唐哥他没有那么傻，不然就不能把我带得这么好了……顾先生回答了我这么多问题，想要奖励吗？”

“什么奖励？”

顾琛来了兴致，把刚才心头浮起的疑问抛之脑后，把陈道情反压回去。

……

“真乖。”

陈道情和顾琛十指相握，略显粗暴的吻落在他脖颈上。

“你想给我的公司拍个广告吗？”

《祭罗》上线流媒体一周，创下了内地电视剧单集点击量最高的纪录。

尤其是陈道情出镜的那几个镜头，更是成了单集回看次数最多的镜头，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反复拉拽进度条，只为了多看一眼这位活脱脱从游戏里走出来的“天”。

先在《荒芜之地》的展现了惊人的演戏天赋和悟性，又在《祭罗》中用脸对一系列长得一模一样的偶像实施了降维打击，加上真正言之有物、逻辑清晰的线下访谈和路演，可塑性极强的陈道情成为了各大品牌和平台争相邀约的红人。

这些通告都经唐念卿把关，在结合陈道情的意愿后几乎全部被婉拒。

除了蔡邢的粉丝没人还记得他，眼看正主越来越糊，对家却是越来越红，他的粉丝又跳出来抓住陈道情没有商务代言这一点嘲他是“光杆司令”，试图给自家挽回一点颜面。

仿佛正是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各大商城的巨幕广告位被买下，不约而同投放着同一个广告。

钢筋铁骨铸成的城市，色调寡淡，所有人穿着统一——黑西装，白衬衫，黑西裤，头发用发膜梳得整整齐齐，手提电脑包。

如克隆人一样的人群朝着同一方向前进，人人神情肃穆，迈动的步伐整齐划一。

进入外墙涂成黑色的公司，来到如蜂巢排列的大平层。

所有人按部就班，来到自己的工位，就连敲击键盘的声音也一模一样，他们统一喝水，统一活动，再迈着统一的步伐下班。

这是工业化时代下的生活，这些人日复一日过着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

镜头给到人群中一个人，第一天，他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模一样，像机器人一样眼神暗淡，第二天，他挑动了一下眉毛，第三天，他抽动了一下嘴角……

时间加速，终于有一天，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人潮中间。

身边的人以十倍速上班下班，从他身后身前走过。

一群克隆人中觉醒了他这一个人。

他四处看看，却没发现任何一双能和他对视上的眼睛，无法停住任何一个越过他按着固定轨迹生活的人。

觉醒的克隆人开始奔跑，在回溯的时间里奔跑。

他揉乱了头发，脱掉了黑色外套，扔掉了电脑包，气喘吁吁，跑到了一处新的建筑前。

“玻璃”搭成的高楼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透明的建筑材料流溢着七彩的颜色，奔跑了许久的人颇为好奇地进入这座美得不像存在于人间的建筑。

空旷的”玻璃”高楼中漫步着一个白色身影。

这个外来者好奇地四处张望，每当他的指尖触及一块透明的“玻璃”，身边就会出现一样他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东西——

绿茵茵的草地，盛开的花束，洒下美丽水柱的旋转喷泉……

都是在“工业时代”不存在的东西。

青年的表情鲜活起来，原本像机器一样僵住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

他的眼中迸发出神采，干涩的唇被喷泉润湿。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清澈透明的水，在眼角周围轻轻揉搓。

最后一个镜头对准了他的侧脸。

在眼角揉搓的手放下，那里是一颗为了融入大众而遮住的泪痣。

青年带着笑，走向了他的未来。

屏幕变黑，浮现一行字：

“新的时代，造梦未来。”

与之一起的，是密密麻麻排了三四行的企业logo，最大的是顾氏集团和香江特别行政区徽章，其余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内娱抢破了头也想合作的商业对象。

这是顾氏集团与政府合作，在香江开发新的金融中心来经销外资的概念片。

陈道情代言的不是任何一个品牌，而是一整个顾氏以及香江政府的商业理念。

政商结合，恐怕是娱乐圈里独此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