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各退一步,松开手。
“你……”林从沚有些躲闪,“你领带。”
“喔。”萧经闻将领带结推上去,抚好领子,抻了抻西装下摆。
林从沚也整理了下衣服,咳嗽两声,说:“没、没事的话那我就先……”
他说着随便指了个方向,也不知道回展厅的路,反正不能停留在这里。太怪了,他居然青天白日的在公共场所如此拥吻……虽然是四下无人。重点是走出没两步一抬头,看见了走廊顶的监控。
坏了,林从沚绝望了,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西班牙他妈妈家里了却残生。
那边萧经闻走过来薅住他胳膊:“没事,酒店我有股份,监控可以删。”
“你用什么理由删?!”林从沚甩开他手,这会儿酒醒了也不好色了,“因为和前任在监控下接吻所以要删一下——这样吗?”
萧经闻哭笑不得:“不是…没你想的这么……”
“松手!”林从沚又往回抽,萧经闻只拽住他袖子,林从沚就瞪他,“别拽了,天丝的,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萧经闻很配合,真的松开手,“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太难为情,这酒店有一半是我的人,监控室分屏画面很多,他们没事也不会盯着屏幕看。”
倒不是说‘被人看见跟男人热吻’而难为情,如果只是被别人看见也就罢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在没人的角落里亲个嘴而已。但那是前男友,就比较难为情了。
林从沚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和情绪,运功似的挺直腰背气沉丹田,说:“那你解决一下,我先……走了。”
他刚走出来没两步又被萧经闻拽了回去,萧经闻这总裁在他面前跟流氓似的:“抱一下再走。”
“你松——”
“哧啦——”
也就罢了。
好死不死张渺在展厅里找他找了一圈没见人,便出来寻,小晨也跟在她后边。走廊转过来的当口,张渺和林从沚倏然四目相对,后者的嘴唇被亲得微肿且泛着水光,头发被揉得乱糟糟,袖口被撕烂一块。
呼吸间的寂静,张渺果断回头转身,将小晨眼睛一捂腰一兜,劫人似的往后带。在小晨“哎哎哎怎么了姐”的声音里走去另一个方向。
“我赔。”萧经闻说。
“这几天我把报价发你邮箱。”林从沚撤回手,“再见萧总。”
他回去展厅坐回吧台,在Coco震惊的目光下猛灌三杯后叫上张渺他们去了停车场。到了车边他才发现小晨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袋子上印着酒店LOGO。
小晨说是萧总叫他带着的,都是今天茶歇上的甜品。林从沚喝得有点多,点头说:“算他懂事。”
小晨震惊,老板竟口出如此狂言,遂看向张渺。张渺解锁车门:“别聊了都给我上车。”
“老师!”小晨在后座,扒拉过来,问,“老师你衣服怎么坏了?”
张渺叹气:“你别问了。”
林从沚也说:“你别问了。”
第二天依然是小雨。
昨天喝的酒余威尚在,晨起刷牙的时候喉咙干涩。
林从沚撑起伞出门,走到公交站台等车。十公分的人行道台阶下一条窄窄的水沟,雨砸进去的水花溅湿了他的帆布鞋。于是他退后一步。
城郊雨天总是安静的,没有人过来逛公园,也没有人去看海,只有雨声。
公交车缓缓开过来,雨刮器的刷条左右摆动。车轮轧过泡在积水中的落叶,停在站台边。
林从沚收伞上车,公交车的空调气味浑浊,其实车里车外的温度差不多,但气压低,不开空调的话实在太闷。
梅雨天,公交上的塑料座椅被空调吹得又冰又黏,像是打翻了一杯冰拿铁。林从沚不想坐,没几站就能到地铁口了。
今天去画室,画一幅石膏,讲面部骨骼和结构。要先坐公交再去坐地铁,雨下更大了。画室里的老旧立式空调在墙角嗡嗡地响,林从沚收起伞,在门口的鞋垫上蹭了蹭鞋底。
学生们围着中间的大卫石膏写生,一个摄影灯作为光源。林从沚环视一圈,没看见余拾景。他走去另一个教室,也没看见。
辛决见他来了,迎上去:“小余要走了。”
林从沚一句‘为什么’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能为什么,不想自己儿子和萧经闻有关系的人接触罢了。
“但是半年就校考了,这个时候走?”
“我也这么说了。”辛决无奈,“他妈妈打算直接带他出国,不考了,不在国内读了。”
林从沚一愣:“可他为了央美复了四年啊。”
辛决点头:“我也……”
“那他这四年算什么!?”林从沚没忍住,提高了些音量。
辛决继续点头,表示这些话自己也都说过了。
“我要跟杨总聊聊。”林从沚放下包,手机刚掏出来才想起自己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林老师。”辛决打断他,“你相信我,你能说的,我也都劝过了。”
“不不,不一样。”林从沚攥着手机,他想起张渺和杨青芝加过微信,于是边给张渺发消息边说,“不一样,辛老师,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事情本身不一样。”
他当然相信辛决劝说了一大堆话,辛决必定也是掏心掏肺,但他也明白杨青芝真正顾虑的因素。
手机屏幕上字还没打完,林从沚旁边站了个人,是余拾景。
小伙子有点局促,说:“老师,听说您今天画石膏,我想看看,成吗?”
“哎哟你过来了啊。”辛决也惊了下,“唉,看吧看吧,林老师的石膏写生值得看。”
林从沚看着他,五味杂陈。自己也是美术生,知道复读的感觉。都说学美术的复读两三年不叫个事儿,尤其一心要考美院走纯艺术的学生,与其说复读不如说积累。所以越积累越不能放弃。
“你……”林从沚有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算了,先上课吧。”
素描教室的学生们把画靠墙放一排,林从沚慢慢看过去,然后指画叫人,叫这些型起得有问题的学生一会儿坐前面,明暗关系有问题的站后边。
他在对开的素描纸上用炭条起型,娴熟的画家不需要过多的测量,他炉火纯青,对炭条的控制能力极强。
学生们很珍惜例画课,除了偶尔的一两声咳嗽,画室里只剩下‘沙沙’的素描纸和笔的摩挲声。石膏体上有平时老师讲骨骼时候用手去摸而留下的灰痕,底座有些磕碰,林从沚用硬铅去画豁口。
最后一幅画画完,学生们累得好像是自己在画,同步叹出一口气。
绘画就是这样,临到艺考生这里,它不需要像数学课那样一步步解析,而是要他们看这个过程,处理的方式。每个人有自己的理解,他们都会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绘画方式。
画完后林从沚站起来,收好铅笔橡皮,对余拾景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画室外走廊,林从沚一时间找不到词,只能直白地说:“你和普通艺考生不一样,你已经成年了,基础很好,离美院一步之遥,不能在这个时候走。”
余拾景显然并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恩怨,瑟缩了下肩膀:“没办法啊,我知道我已经二十几岁了,但我没有经济能力,我要是不听我妈话,她的法子也很简单,不给我钱呗,这年头没钱还画画?我连校考报名费都交不起。”
“钱的事情先不谈,你自己想留下吗?”林从沚问。
“当然想。”余拾景抿抿嘴,“我复读四年……不就是想读个美院。国外有好学校我知道,但……但不一样,我要是真的去申国外的美院,就算读上了,那他妈不显得我当了四年傻子吗?”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林从沚听出了些哭腔。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我叫人跟你母亲聊一下。”
“叫人?辛老师吗?他跟我妈聊过挺久的了。”
“不是。”林从沚摇摇头,“另一个人。”
林从沚不确定杨青芝跟余拾景说了些什么,起先林从沚觉得她是不想让她儿子跟自己接触,但一听她是要带儿子出国,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如果纯是因为对自己反感,那他大可以袖子一拂离开这个画室,反正当初也是随机应聘的。但带余拾景出国就不一样了,能狠心让她复读四年的儿子抛下这些努力出国……那恐怕是‘逃’吧。
雷声闷在阴云里,偶尔炸出一声响的。现在是下班时间,将近七点,天几乎全暗了,行人们脚步匆匆,伞面打着伞面。
林从沚走到Gleam公司大门,萧经闻的电话无人接听,值班的前台问他有没有预约。他说没有。
“那…可能没办法诶。”前台为难,“萧总的行程我们不太清楚,如果电话打不通的话……我们也找不到他。”
林从沚理解,他点点头。
他走过来的,闷热潮湿的天气淌了些汗,刘海黏在前额。他走来的路上伞也坏了,伞骨折了,掰不回去,耷拉着,看上去很狼狈。
前台看他这样也是于心不忍,便说:“要不你坐在那边稍等一下,我们看能不能联络上萧总的助理。”
“好,拜托了。”林从沚说。
他到大厅侧边的沙发坐下,手机快没电了,也没心情玩手机。张渺倒是回复了他,说杨青芝没有回复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不多时,前台那边过来告诉他萧总已经在回公司的路上了,又有些担心地告诉他,你没有预约的话可能萧总过来了也不会见。林从沚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明白是前台在给自己打预防针,于是笑笑说没事的。
总之不到十分钟后,Gleam大厅旋转门外停了辆黑黢黢的商务车,没等门童上前开车门,里面的人已经自己先开门下车了。
这人似乎是把西装焊在身上。
优越的身材条件非常适合剪裁合身的西装,起先听助理说公司一楼有人找他,他没太在意。每天想见萧经闻的人很多,推销的,合作的,甚至还有新媒体的,要给他塑造一个‘禁欲总裁’的人设来营销。
萧经闻当时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营销我寡淡的性生活?
给人吓得不轻。
他几步迈进一楼大厅,余光扫了眼前台说等候的那个人,就在玻璃墙边的沙发上。
第一眼看过去之后收回了视线,旋即觉得不太对劲——
第二眼,沙发上的人觉得汗潮的刘海黏在额头不舒服,很随意地抬手将它们向后捋。
捋到脑后的刘海有几缕碎发落下来,萧经闻看得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紧接着从电梯口迎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捧着文件夹。
走到他面前时萧经闻说了句“稍等”,随后抬脚走向林从沚。
林从沚坐那儿有点憔悴,低着头。下一刻,一道黑影遮下来,他还没来得及抬头,萧经闻已经蹲在他面前,抬头看他:“怎么过来了?”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你说。”
“关于杨青芝的。”
萧经闻眼神轻微地变幻,喉结动了下,说:“我不建议你蹚这个浑水。”
林从沚看着他:“你是‘不建议’还是‘不希望’或者说,‘不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