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灯影憧憧，小七好许筝陪着月昀拾级而下。
一阵阵浓郁的腐败味扑鼻而来，四周的墙上到处都是斑驳的陈旧血迹，令人作呕。
月昀掩了口鼻，闷声问道：“哪里来的私牢？”
许筝回头道：“之前的老督主留下的，您说不让其他人知道，属下只有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又穿过几道铁门，三人来到一间暗室。守门的幡子慌忙下跪，“属下参见督主！”
月昀摆手示意起身，看着地上软成一滩的女人，眼神不耐，“说什么有用的了吗？”
“没有，尽是与人私通的污言秽语。”许筝厌恶道。
女人抬头，见眼前人的长相俊美如斯，眼神痴迷，嘤嘤娇柔道：“奴家就一妇人，望爷垂怜一二，必做牛做马伺候大人……”
小七一脚踹下去，“闭嘴，没得污了督主的耳。”
月昀看那女人狼狈成那样了，还不忘勾搭人，也挺无语的。顿时失了盘问的兴致，从怀里掏出圣旨念道：“户部上书王光闰，私揽江湖人士，行刺帝王，图谋不轨，于昭狱畏罪自杀。其子王守业私吞良田数百倾，残害人命，证据确凿，判立斩。故令东厂提督程瑞即日查抄尚书府，所得钱粮统计在册，用来赈灾。男丁秋后问斩，女眷贬为官奴。你可听清了？”
女人没有理解他的用意，抬起纤细的兰花指轻撩发丝，媚眼斜飞，造作道：“大人想听什么？奴家知无不言。”
月昀忍下一脚想把人踹飞的冲动，挑眉道：“本督知道你与杜均的关系，你就说说他一个江湖人士，为什么甘愿做王光闰的走狗？”
“这个奴家实在不知道啊大人，他也是看奴家颇有几分姿色，为讨好王……光闰，亲自献上的。”说完女人还忍痛跪直身，挺了挺傲人的胸。
眼瞎啊，对一个太监搔首弄姿！
月昀撇开视线，冷嗤道：“不知？既然绑你无用，许筝，拉出去处理了吧，别脏了爷的眼！”
许筝应了一声，摆手示意，上来两个幡子拖了女人就要带下。
女人这下顾不上矫揉造作了，一边挣扎一边放声大哭道：“呜呜……大人饶了奴家吧，奴家说点有用的。有次奴家去伺候王光闰，发现他正在和杜均谈话，忍不住偷听了一耳，说什么别坏了王爷的事，其余的真不知道了……”
“王爷？”月昀疑惑，转头问许筝道：“咱们大靖除了魏王，谁有这个封号？”
许筝摇头道：“漠弈早就被先帝圈禁，而后贬于西北苦寒之地，从未封王。”
漠弈圈禁他是知道的，贬自西北，应该是在他死之后。月昀预感不妙：“先收押吧。今日小七送来的胖猪头呢？”王光闰一死，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幸好东厂还有个内奸，不至于断了线索。
”在昭狱呢，周侍郎今日来求见您两回，都被属下赶走了。”
“走吧，去看看周侍郎家的大公子。”月昀刚抬起一只脚，就被人拽住了衣襟，神色骤然冰冷，回头看向那女人。
女人浑身一抖，为了活命只有硬着头皮道：“大人去抄家带上奴家呗，奴家知道王光闰的密室怎么打开。”
月昀不置可否，径自走了。
……
侍郎府里，周静仁被自家夫人嚎哭得晕头转向，耐心尽失，怒斥道：“都是你平日娇惯，才养成了废物一个。万贯家财都被他嚯嚯光了，还尽给老子惹事，要这蠢才何用？！”
侍郎夫人抹了把眼泪，哀求道：“妾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如今进了昭狱，只怕死罪难逃，老爷怎忍心不救？妾身的嫁妆还有二十多间店铺都给老爷，你拿去孝敬督主，还有人能不爱财的？”
周静仁长叹道：“唉……你以为我没想办法救他吗？可珉儿胆大包天，竟然调戏到新上任的提督身上，人家连面都不见，我能怎么办呢？”
侍郎夫人呆若木鸡，撒泼道：“还说是我惯的，这好色的程度不和老爷一样吗？男女通吃不说，如今连太监也惦记上了，你们可真是父子俩啊！我命怎么这么苦呐……”
周静仁脸上一时红白交错，恼羞成怒道：“闭嘴，有本事你去救那个孽子。你们女人除了拈酸吃醋，还能有什么本事！”
“我去就我去，养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出事了怪我咯？”
周静仁丢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
昭狱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被人拖出来的胖猪头周珉蔫儿吧唧的爬在地上，再没有了白天那股趾高气昂的劲儿。
月昀斜靠在椅背上，凝眉打量了一下，轻嗤道：“不拿你爹说事了？给爷交代交代，你都干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周珉早就吓傻了，此时哪还敢拿他爹出来叫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督主饶命啊，呜……小人平时就爱美色，看上人家了就抬回家去，没干过什么坏事呀！”
月昀拿出许筝查到的线报念道：“周珉，周静仁独子，平时不学无术，嗜赌成性。家有妻妾二十人，其中有十八人是强抢的民女，导致其家属致残致伤者不下二十人。啧，这些恶行都不叫坏事，难道是助人为乐吗？许筝，明日把他的罪行示众，本督非要他牢底坐穿！”
周珉顿时吓傻了：“不要啊督主，我虽然强抢了人，但个个疼爱有加，致残的人也贴补了银子。如今妻妾和睦，都对我死心塌地，穷苦人家的姑娘飞上枝头，这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月昀气笑了，看向许筝道：“这个落实了吗？”
许筝一眼难尽，“确实如此，这人贼心不小，贼胆不行！出了事，倒是都有补救。”
周珉趁此道：“我家有钱，明日让我娘都拿来给您，皇上不是为赈灾银子发愁吗？我将功补过行不行，求求督主饶我一条贱命……”
月昀目露兴味，“你怎么知道皇上为银子发愁？你能拿出多少恕罪？”
“我听我爹说的。一……一万两……厂公看够……够吗？”周珉知道自己败家，家底都被他霍霍光了，不敢随意叫价。
月昀却沉默不语。
“不然两万？”
月昀握紧了双手，正三品的左右侍郎，年俸不过三千两银子，他倒是真敢开口！
周珉见督主大人眼神不善，狠狠心道：“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我爹的棺材本都让我掏光了。”
“本督倒是不知周侍郎家产雄厚，既然周公子意诚，你就修书一封，自有人上门讨要，你爹不会吝啬吧？”
周珉见他答应，心中暗喜，果然没人跟钱过不去，“大人放一百个心，您和我父亲乃是同袍之人，来钱的门道自是都懂，那些黄白之物还不转手而来？他不会心疼的！”
月昀故作矜持道：“本督刚刚上任，一贫如洗，求财无门，周公子说笑了。”
”只要大人放我出去，我爹有的是门路，想让他带您发财，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月昀懒得再和这个草包废话，淡声道：“许筝，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许筝阴恻恻一笑，“督主静候佳音吧！”
……
小七尾随着月昀进了客栈，不明白堂堂提督大人为什么不回家住。
小二过来招呼，月昀道：“两间上房。”
小二伸手，“一晚二两。”
小七被督主大人盯得莫名其妙，“人家要银子呢，盯着我干嘛？”
“掏钱啊？一点随从的觉悟都没有！”
小七摸出空空的钱袋示意……
月昀扭头出了客栈，新拼凑的主仆二人站在夜色里，不知道何去何从。
“督主没府邸吗？”
“本督无家无银无车马，小七公子要不再考虑一下？”
小七急忙摆手，“那倒不用了，仆不嫌主贫，属下自当誓死追随！”三哥有钱啊，明天就回去要。
虽然夜色昏暗，月昀也瞧见了他的神色，要他去花林叙之的银子，他还没到没皮没脸那种程度。有穆若非在，他总感觉如果自己再接近人家，脑门上就会贴上第三者字样。
“本督去好友家借宿，总不能带着尾巴。回你三哥那儿去吧，明早带上那妇人去王光闰府等着。”月昀吩咐完就自顾走了。
小七站在原地摸着下巴苦思，这是生三哥气了？难道俩人还没和好？这都发展成离家出走了，督主气性不小啊！
……
永和宫里，漠炎瞅着碗里乌黑的药汁难以下咽，正想放在案机上，只听五福悠悠道：“小橙子乐不思蜀，主子不尽快好的话，就只能拱手让人了。”
漠炎深知其意，闭眼闷头灌下，“咳咳……”
五福慌忙上前帮他顺气，“哎呦，主子喝药怎么能是这种喝法？咳得胸口疼吧？”
漠炎压下胸口翻涌的疼意，对五福的话置若罔闻，端起另一碗如法炮制，自然换得更猛烈的喘咳，五福心疼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漠炎如释重负，“朕没事了，皇兄可有带话？”
五福道：“王爷说他会帮您看紧门户，让您安心养病。”
看来他什么话也没留了，漠炎心中黯然，挥手示意五福退下，想起一首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倒真是应景，随低喃一句：“但愿君心似我心。”
??而后倦怠的歪在榻上，闭眼沉沉睡去。
……
正窝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王意之闻听督主大人深夜来访，紧忙迎出门外，一把拉住月昀的手道：“贵客深夜来访，寒舍蓬荜生辉啊！厂公快里面请。”
寒舍？月昀打量了一下富丽堂皇的厅堂沉默无语，径自随他入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案机上的账册才淡然开口道：“王兄倒是勤勉，看来生意不错。”
提起这个，王意之来了兴致，把今天自家门店生意的火爆程度和盘托出，说完了从匣子里拿出一叠银票，数也不数尽皆塞在月昀怀里，不容拒绝道：“多亏了厂公的主意，这是分红，一定不要推辞。”
月昀看着鼓囊囊的胸口有些心塞，伸手掏出来拍在机面上苦笑道：“皇上都急的揭不开锅了，你们这些商贾倒是肚圆肠肥，就不能拿出一些捐给灾区吗？”
王意之闻言有些羞赫 ，低声道：“并非在下小气，实乃事出有因。自古商人重利，我如果做了出头鸟，必然会被商会孤立，今后在商界寸步难行。”
月昀挑眉，“此话怎讲？”
“三年前洪灾泛滥，百姓水深火热，在下就曾让父亲义捐白银十万两，新皇嘉奖，特赐匾额，上题心怀黎民，身系天下，一代皇商。这等光耀门楣的好事却被有心人利用，说我们王家沽名钓誉，暗藏私心，之前合作过的商户无不对我父退避三舍，整整一年无人肯来合作，害得我们家差点破产。后来我父退隐，由我顶上，从微末开始，兢兢业业打拼了两年，才有了今天的光景……”
月昀听了，久久没有言语。
王意之惶恐道：“莫非厂公对在下失望了？”
月昀垂目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本督强人所难了。”
“这三年天下灾荒不断，民生艰难，许多商家有钱也没有好生意可做。厂公如果真有心救民与水火，在下倒有个提议。”
月昀抬头，清隽的凤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愿闻其详！还望王兄不吝赐教。”
王意之见他对自己如此礼遇，深有感触，要知道东厂提督相当于皇上手里的刀，连一品宰辅都要忌惮三分，何况自己一个微末商贾？！
当下敞开心扉道：“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盛京商会，届时咱们大靖除了城内的各行翘楚出席，各地的商贾亦云集京城。厂公可想一妙法，令众商家自愿筹集善款，在下也会极力促成，这样就没有出头鸟这一说了。”
月昀点头，如果众志成城，保大靖百姓度过难关，来年说不定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
只是用什么办法能让狐狸们自掏腰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