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主位上的人,一身华贵服饰,头顶珠宝灿然。面颊妆容清淡,如圣山雪莲。双眸泠冽,好似寒星。
只瞧了这么一眼,黎眉儿便觉得自己,在她眼中,就好似那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细小而又卑微。
这王府的主母,果真如传言中般冷漠。
黎眉儿顺从地站起身,重新低下头,露出一段白嫩的颈,“妾今日刚来府中,不知府中规矩,故来晚了些,还请主母责罚。”
她说话的声音本就娇柔,如今处于低位,又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偌大王府,连个教规矩的人没有么?”
苏如霜眼睫微抬,从她的身上移开目光,淡淡看向站立一旁的丫鬟,“秋兰,今日负责迎姨娘入府的管事是谁?”
秋兰侧身答道:“回主母,是刘管事。”
“罚半个月工钱。”
“是。”秋兰应下,退身去府中内务处传达主母的话语。
“春柔。”苏如霜又喊了身侧另一名丫鬟,是方才领黎眉儿和芙云进来的那个。
春柔不等她吩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退身离开前厅。
黎眉儿一直低着头,等待着接受责罚。她不敢露出胆怯,腰背挺得笔直,手中却悄悄捏紧了衣袖。
她身上还穿着婚服,绣着并蒂莲的丝线磨在她的指尖,让她有了几分安心。
苏如霜静静地打量了她一阵,开口问:“你叫什么名?”
她的声音清冷,像是叩在白玉瓷瓶上发出的轻响,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黎眉儿听出她应该是不会责罚她了,说话都带了些底气,“妾名眉儿,取的是画眉鸟中的眉字。”
她又偷偷抬头看了苏如霜一眼,愈发觉得她高贵不可攀。
黎眉儿轻咬了下唇,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学习简直有些可笑。跟眼前的这位主母比起来,她学的那些,不过是勾栏奴儿装出来的样式。
哪有一分真正高门小姐的作态?
“眉儿。”苏如霜轻轻念了一下她的名,语调仍旧平淡。
黎眉儿却觉得她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了耳中,让她心弦莫名轻颤了一下。能被这样如广寒仙子般的人喊一声名字,竟也能让她觉得满足。
她突然想让她再多开口喊两句。
只可惜,苏如霜问完这些,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黎眉儿有些遗憾。
没过多久,春柔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副青瓷的茶盏。
她端着茶盏,走到黎眉儿面前,“黎姨娘,府中规矩,初入府的姨娘,都是要给主母敬茶的。”
春柔跟在苏如霜身边多年,说话间都带了几分冷淡的气质。
黎眉儿顺从地端起托盘上的茶盏。纤白的指尖落在青色的瓷器上,好似那鲜嫩的葱白。
她并不排斥这样的规矩,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期待。
茶盏下面的底托有些热,里面的茶水应当是刚泡好的。
黎眉儿小心地端着茶盏,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上前,轻轻在苏如霜面前跪倒,“姐姐,请喝茶。”
她双手奉着茶盏,举到苏如霜面前,眼睫微垂。
恭敬而又虔诚。
两人此刻距离很近,黎眉儿低垂的眼眸看到眼前苏如霜坐得端正的双膝,膝上盖着的服饰华贵。上面绣满了精美的图案,绣线中还混着金丝。
她甚至还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那香味她未曾闻过,有点像是杏,又有点像是被折断的竹枝香。
苏如霜伸出右手,她的指尖白净,食指上带着一枚镶有翡翠的戒指,按在了茶盏底托的沿边。
两人的手指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
黎眉儿以为她会接过茶盏,却没想到她突然推了一下。底托上的茶杯瞬间倾倒,泼洒在她白嫩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痕。
啪嗒一声,整个茶盏摔落在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虽没有摔碎,但淌了一地的湿痕。
“啊。”黎眉儿被烫得短暂地惊叫了一声,很快就压下去。她咬着下唇,红着眼眶,不解地看向那面容依旧毫无波澜的肇事者。
“是妾冒犯了。”她以为是自己喊她“姐姐”引起了她的不满,连忙态度卑微地道歉。
“我不是王爷,别在我面前装出这幅勾栏奴儿的姿态。”苏如霜神色很淡,眸中情绪漠然,并不为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所动。
黎眉儿眼睫轻颤,双眸含泪,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她不想让她不快,更不想让她对自己生厌。连地上的水渍都不顾,膝行至她面前,将头虔诚地磕在她精致的绣鞋上,
“妾不知什么王爷,妾只希望主母不要厌弃妾,求主母怜悯。”
苏如霜低头,穿着嫁衣的单薄身体匍匐在她的脚边,为了她一个“怜悯”,竟是一分尊严都不要。
她眸色微动,忍住了抽出脚的动作,看向站在一旁的春柔,“春柔,扶黎姨娘起来。”
春柔上前将黎眉儿扶起。
芙云赶紧从春柔的手中接过黎眉儿,还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
“既然入了府,便是府中的半个主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王府的脸面。日后切不可再做出今日这般有失礼数的举动。”苏如霜似乎为她的举动不满,语气比之前更加冷淡,
“今日的茶,就给你免了,你先回去罢。”
黎眉儿抬头看她,眸中波光粼粼,带着几分委屈,“妾知道了。”
她像是被抛弃的宠物,处处透露着悲伤和不被宠爱的落魄。整个人半倚在芙云身上,离了前厅。
苏如霜看了一眼地上的茶盏,指尖微动。淡声吩咐道:“春柔,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
“是。”春柔将地毯上的茶盏拾起,重新收在托盘上放好。
这边芙云扶着黎眉儿出了门,她见黎眉儿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有些担忧:“黎姨娘,你没事吧?”
黎眉儿低着头,柳眉微垂,眸中神色黯然,“我没事,我们回去罢。”
她的语气仍旧低落,甚至还带着鼻音,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芙云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人走至半途,路上碰见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身材苗条的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上前,打量似的看了黎眉儿几眼,语调轻慢,“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姨娘?”
她说完,笑着往旁边那几个人看去,“我瞧着她怎么是哭着从主母那里出来的?莫不是被苏如霜那冷淡样子吓着了?”
其余几人都捂嘴偷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黎眉儿知道她们应当也是庆安王的妾室,只是见她们的样子,竟是对主母半分尊敬都没有。
她有些生气,但是也不好直接出言得罪她们。只能装了委屈,轻声打了招呼,“妾问各位姐姐们好。”
“好好好,你进了府,以后可以多来找我们玩。”
这些妾室对她似乎极为热情,还凑过来看她穿着的婚服,“妹妹你这身,可是自己绣的?手可真巧。”
黎眉儿身上的嫁衣,是她自小学会了女红就开始绣的。她一共绣了三年,自是比外面成衣铺子卖的要精美许多。
她们还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又发现黎眉儿的手上被烫出了一大片红痕,
“哎呀,妹妹你这是怎么弄的?”
旁边一人说:“肯定是苏如霜弄的呗。她那性子,估计是看这新来的姨娘不顺心,随手就泼了敬上去的热茶。”
另一人又说:“可不是。这烫到了人,连药都不给抹。若是以后留下了疤,啧,可就难看咯。”
黎眉儿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她在里面发生的事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有些惊叹她们对苏如霜的了解。
不过她却不觉得苏如霜真的如她们所说的那样冷漠无情。
相反,她对这位王府主母十分有好感。
便只沉默不语地听她们谈论,并不出言附和。
“嗳,你怎么不说话?”她们说了一阵,发现黎眉儿除了跟她们打招呼,都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黎眉儿红着眼,朝她们扯出一个笑,“妾手上太疼了,还请各位姐姐们容我先回去罢。”
她的语调低柔,又放低了姿态。再配上她弱不禁风的模样,任谁都不会看出她是装的。
“我那有上好治烫伤的膏药,不如你去我那吧。”
“去我那吧。”
她们似乎也不放过拉拢她的机会,都想拉着她往自己住处走。
黎眉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辞。
这时,身后传来了苏如霜清冷的声音:“今日新姨娘入府,其余姨娘不许外出。你们都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
她带着春柔和秋兰两位丫鬟,朝她们走过来。冷淡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回去各自禁足三日,再被我发现,责罚加倍。”
那几名妾室脸色明显变了变,不太情愿地朝苏如霜行了礼,“妾问主母好。”
随后,她们也不继续拉扯黎眉儿,都各自散了。
黎眉儿也向苏如霜福身,红唇轻启:“主母。”
她本就长得纤瘦,再加上常年装出的的柔弱模样,让她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苏如霜并未理她,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带起一阵清风。
黎眉儿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似杏又似竹的味道。她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苏如霜走远,才有些恍然地站起身。
黎眉儿抬眸看了一眼远去的高贵身影,等彻底看不见了,才带着芙云回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