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咖啡厅里的意外相遇,不甚欢喜地散了场。顾屹安让人送了江云乔回去,自个儿便就回了警察厅。
平日里跟随他的探员拿着文件袋,入了办公室,将文件递了过去:“探长,这是之前查的资料,他们很谨慎,目前暂时就查到了一点痕迹。”
顾屹安坐直身子,他打开文件袋,将其中的文件一一打开,目光沉沉:“都有谁?”
“一个拿不准,另一个......”那人顿了顿,眼中带着些许迟疑,“另一个,看着像是蒋五爷的人。”
话语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顾屹安沉默少许,低声道:“蒋勇?”
“是。”
顾屹安眼神微暗,面上神情不变:“我知道了。”
“邓策最近和谁在走动?”
陈万成死得突然,偌大的水运生意便就暂且搁置在邓策手里。
那名探员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去找过那位曼妮小姐,就没有再找过谁。”
顾屹安摆了摆手,示意探员退下。
陈万成的死,谁是既得利益者,谁的嫌疑就最大。表面上邓策是陈万成身边最忠心的狗,但是‘忠狗’反咬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那天宴会的会场是江家人包下的,没人在后头推了一把,陈万成哪里会那么容易死?而蒋勇也是江雁北的义子,行五,半个江家人。
“三爷,有人找。”探员韩青打断了顾屹安的深思。
他看了一眼人,便就起身。韩青不同于旁人,是他的心腹,这时候寻来的人,是熟人。
“在哪?”
“车里。”
车是顾屹安的车,停在小胡同里。
顾屹安坐上车,看着坐在车内的张远辉,皱了皱眉头。若无特殊情况,张远辉是不会来的。
韩青替他们关了车门,又远远地守着。
“什么急事?”
“邓策和白鹏程联系上了。”张远辉沉着脸,直白地切入主题,“江家最近对蒋老五很不满意。”
白鹏程是兴和堂堂主的独子,不过前两年就同兴和堂老堂主闹翻了,自立门户。
他带来的两个消息看着是风马牛不相及。
顾屹安没有做声,他转头看向张远辉。
“我明白了。这事儿你不要再插手。”他一脸严肃。
“这话是我要对你说的。”张远辉叹了一口气,“小安,孟家给了一个交代,交了个薛童出来,你就拿他结了陈万成的案子,旁的事不要再查下去了。”
那一日孟参事同他的交易,便就给出了案子的嫌犯。
“这案子,是人命案子。”
死了人,总不能这样草率。
张远辉靠着车椅,看着车子外昏暗的光线,晴好的天气忽而变了色,阴沉沉的大片云朵不知何时压了一城,要下雨了。
“这个案子,你再查下去,人命就该出在你自己身上了。”他是个老江湖,对于危险很敏感。
他猜,江家怕是同那陈年旧事有牵扯的。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我心中有数。”不用张远辉提醒,顾屹安也明白,他是在查一桩大麻烦,“水运码头,陆路押镖,阿罂土......舜城最近的地下烟馆又多了两三家。”
“你看,这里头不仅仅是人命。”他的话说得很平淡。
张远辉闭了闭眼,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小安,有不方便处理的事,你就同我说。”他退出江家前,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顾屹安笑了笑。
“哪儿有什么不方便处理的。我的手段,你都懂得。”
张远辉是为他着想,江家的几个义子间,关系并不算融洽。张远辉也是想要帮他一把,但是如今已经退出这一滩烂泥潭了,马上就要为人父,那么就不该再扯进来。
话说到这里,便就停住了。
张远辉伸手摸出两枚奶糖塞到顾屹安的手中:“你脸色不好。”
他还记得顾屹安偶有晕眩之症。
顾屹安收了糖。
“宁家那个姑娘不错。不过,孟家也看上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屹安不答,他侧目看向车窗外,微抿双唇,他的眼中浮荡着黑压压的云层,瞳光幽幽,清醒而又淡漠。
“那是个好姑娘。”他缓缓道。
韩青忽而走近,他躬身叩窗。
“三爷,蒋勇死了。”
顾屹安面上一冷,他转头同张远辉交代:“这事,你当没听到。”
说着,他就下了车,与韩青匆忙离去。
等他带着人到蒋勇的住处时,堪堪入门,便就嗅得那飘在空气中的微臭味,与烧焦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顾屹安顿了一下脚步。这味道很熟悉。
屋子里的人也熟悉。他看着在封锁线外站着的宁楚檀,心头一沉。
早就到了现场的探员匆忙上前,将情况告知:“探长,蒋勇死在床上,床上散着烟管以及烟膏。近晚时,他请了济民医院的医生出急诊,给玉生香看病。宁家父女到的时候,等了一会儿,管家的婆子去寻人,才发现人和玉生香在床上。玉生香吓得厉害,现在有些神志不清。”
三言两句间,便就说清楚了这屋子里的人的情况。
“把人都带回去。现场封锁,让法医查验。”
“是。”
顾屹安朝着宁家父女走了过来:“宁先生,宁小姐。”
“顾探长。”宁父还提着药箱,他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探员,苦笑一声,“没想到会卷入这么一桩命案里。”
“要麻烦宁先生和宁小姐去一趟警察厅,配合我们录个口供。”
“应该的。”
回警察厅的时候,宁父坐着前一辆,而宁楚檀便就同顾屹安坐一辆车。
车里除了司机,便就只剩下她和顾屹安。
“有受伤吗?”顾屹安坐在车里,打量着身边安静的人。
“没有。”宁楚檀摇头。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见到顾屹安,更想不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那是吓到了?”顾屹安又问了一句。她很安静,和之前见面的时候不大一样。
他低头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枚奶糖,递给宁楚檀。
宁楚檀怔了怔,似乎想不到顾屹安会随身带着糖。
“没毒。”顾屹安道。
宁楚檀摆了摆手,她接过奶糖,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甜滋滋的奶香味在口中漫开:“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带着糖。”
她揪着糖纸。
顾屹安微笑:“恰好有。”
他的面色看着有些苍白,近在咫尺,看得更加清楚。淡淡的奶香味在车内流淌,一呼一吸间,宁楚檀怔怔地看着对方,唇齿间的甜味将她的恶心感驱散。
她不是吓到,是被蒋勇的死恶心到了。
蒋勇死于‘马上风’。
“怎么了?”顾屹安见她出神,温声问。
宁楚檀摇摇头,回过神来,她捏着糖纸,小声道:“济民医院接到外出急诊的电话,我父亲随车而去,我恰好有时间,就同父亲一起。急诊是说这一家的女主人不舒服,我一进来就闻到那味儿了,虽然当时很淡。”
顾屹安点点头:“阿罂土的味道?”
他到的时候,屋子里的味儿都未散去,可见之前用的量有多大。
“你有没有觉得头晕?”顾屹安皱眉。
她在那屋子里待了有一段时间。
“不会,我是对这些气息比较敏感,在客堂里的时候,味道不是很重,就淡淡地飘着。后来听到惊呼声,我和父亲闻声过去,那里头儿的味道才重。父亲年纪大了,我怕烟膏味儿冲着父亲,就没让父亲进去,自个儿进去,那人.......”
宁楚檀的话停下,当时的场面不是很好看。
顾屹安又摸出一枚奶糖,捏着它递给人:“不要想了。”
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落在宁楚檀的耳边,令她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她低头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奶糖,递送过来的手指笔直修长,很好看。
“谢谢。”她的面颊略微发烫,眼前的人,不论是声音,还是手指,都很诱人。
她觉得此刻的顾屹安对她来说,特别得有吸引力。
她想抱抱他。
或者更加大胆点,她想亲他。
宁楚檀的双眸盯着顾屹安的面颊,白皙的面容上,色泽微淡的双唇,她忍不住伸手。
指尖触碰上顾屹安的面颊时,她感慨:“真好看。”
爷爷说‘他生得好’,确实如此,他生得一副令她欢喜的样貌。少女怀春,总也是幻想过未来的钟意之人是何等模样。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与他相遇时的情景,她总也会梦到。春光正好,他们也正好。
顾屹安握住宁楚檀的手,他的手微凉,不若她那般滚烫。她的眼神迷离,整个人都偎进了顾屹安的怀中,柔软的身体贴近他。
他扶住宁楚檀:“宁大小姐。”
宁楚檀转了下脑袋,她大胆地盯着顾屹安,面颊晕红,眼前的景象已然是一片迷幻。
“宁医生。”
她没有回应。但却似乎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凑在顾屹安的肩窝处。
“三爷。”她的声音细细的,体内涌动着热浪,要将她灼烧起来,唯有凑近身边的人才会舒坦,冰凉凉的,然而她的意识里却是明白自己不当如此,软绵绵地挣动着,竭力想要摆脱这种迷糊的状态。
顾屹安叹了口气,他捉住宁楚檀不安分的手,对前头的司机吩咐:“去最近的医院。”
那屋子里不仅仅是有烟膏燃烧的气味儿,还夹杂着未散干净的催情香。而宁楚檀在其中待了一段时间,两相交错,现下是发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