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朦胧的光影,交谈声也隔着一层薄纱似的听不真切。
楼晚桥只觉得眼皮发沉,费了好一番劲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面前是陌生场景,阴冷潮湿的气味弥散在周围,还带了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生锈的铁栏杆上印着斑驳痕迹,远处有缓慢的水滴声,一滴,接着一滴。
她有些耳鸣,难耐地闭了闭眼睛,刚想挪动,却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一侧头,手腕上赫然拴着一条铁链。
记忆中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岑鹭野。
来不及细想,有人从不远处走来。
“哟,这不是大理寺少卿么。”熟悉的声音带着恶劣的笑,“怎么落魄到如此地步?”
楼晚桥懒懒抬眼望去,果不其然,是端王。
黎烈。
楼晚桥盯着他半晌,忽而移开视线。
黎烈也不着急,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那张脸被放大,占据了她的视野。
“楼大人,很不甘心吧?”他自顾自说着,也并不打算听见回答,“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
“原来你和岑将军是一伙儿的啊。”楼晚桥轻声道。
黎烈顿了一下。
“他是你派来追我的,还是只是巧合?”楼晚桥若有所思,“让我猜猜……你们或许是在那场变故前就勾结了?他消息还挺灵通。”
黎烈冷哼一声:“楼晚桥,你如今有多聪明都无济于事了。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落在本王手上了。”
“嗯,你要杀了我吗?”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连眼神都毫无波动。黎烈注视着她,抿起唇角:“你听上去很想死啊?”
“王爷,咱们是老熟人了,就不必绕来绕去吧。”楼晚桥挪挪腰,勉强调了调姿势,手上的锁链跟着发出声响,“你想除掉我,这点你我都知道。”
黎烈笑了起来:“不错。但正如你所言,楼大人,你抓到本王不是也没杀吗?本王决定,好好报答你……”
他忽而凑近,掌心覆上楼晚桥的脖颈,手指就搭在动脉上,感受着血液的流淌与脉搏跳动。
一下,一下,有节奏的,但并不很急促。而后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一下变得很柔和:“本王自然也要撬开你的嘴,直到用尽你的最后一丝价值啊……”
指尖用力,颈侧被扼住,楼晚桥只觉得呼吸不顺,稍稍仰起头。
眼前景象开始模糊时,黎烈松开手。他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她,楼晚桥不受控制咳了两声,稳了稳气息。
她瞥到了黎烈手腕上的伤,虽然上过药被裹住,但还是能看见些许未遮到的地方,血迹凝固,一道疤痕狰狞蜿蜒。
“这才刚开始呢,楼大人。”黎烈语气里带着愉悦,他转过身,“你培养的势力,本王就笑纳了。”
随着黎烈离去,牢房门上落了锁。
楼晚桥闭上眼,在脑海里思考。
岑鹭野与黎烈是一伙人,在一开始她就被认出来了。那闻雪驰呢?是巧合,还是一个新的圈套?
她确实因为起先闻雪驰与岑鹭野的相识放松了警惕,加上他们并无瓜葛,但是如今这样的局势,在利益牵扯中,很难分清敌友。
楼晚桥又回想起了初见闻雪驰的场景。
一身月白短衣,长剑,酒壶,活脱脱的江湖游侠。他若是敌人,一开始不必出手就好了。
岑鹭野显然是调虎离山,因着身边有闻雪驰在不好出手,才让他去牵马来。而后在太守府内中的药效一下发作,这才让他们得了手。
片刻之后,铁链哗啦啦被卸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关节,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很普通的牢房,就是不知道如今具体在哪。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隔着层层铁栏,她看见隔壁牢房关着一个人。那人靠在角落,衣服上沾着血迹,低垂脑袋看不清脸。
楼晚桥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若是没猜错,还会有人来。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停在门前。
她没睁眼,静静听着门被打开,而后一个人走进来,站定在她面前。眼前被阴影笼罩,影子几乎盖住她全身,直到那人蹲下,她才抬眼看去。
昔日的大将军,如今的逃犯。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楼晚桥率先打破沉默:“岑将军,上赶着与我结仇呢?”
岑鹭野道:“抱歉。”
?
楼晚桥只觉得稀奇,嚯了一声:“将军这就折煞我了,您算计我的时候可没想过抱歉呢。”
岑鹭野不说话了。
她撇了撇嘴,觉得实在无趣:“所以,你这是来……?”
“王爷不会下死手的。”岑鹭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若你有生命危险,至少我会护着你。”
楼晚桥一愣,鼻息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行啊。”
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而来,得到回应后他就起身准备走,楼晚桥又将他喊住,问:“你为何会与端王一起?他不太靠得住,不如与我结盟。”
岑鹭野没答话,推门就走。
啧,还挺守信用。
所以说他们不是一类人。
楼晚桥这般想着,又靠回去合上眼。这几日体力消耗打大了,伤口还没好,如今动一下都疼。虽说现在没什么环境条件,但还是要好好休养的。
……抱歉?
这人还是太实诚了。
时间缓慢流逝,在昏暗的牢狱中见不到日光,也无从得知具体时辰。好像感官都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在这样封闭阴湿的环境下呆久了容易产生不好的想法,变得越来越迟钝。
终于,隔着很远的距离,隐隐约约传来嘈杂喧哗声。
她睁开眼,眸光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清醒。
不带一丝犹豫地起身,她靠近房门,伸手勾到那把锁,手中的丝线穿入锁眼,几秒之后,门锁掉落在地、
她刚准备走,就听见隔壁传来动静。隔间牢房关押着的人突然惊醒一般,站起身踉踉跄跄靠过来,双手隔着栏杆挥舞。
“带我走。”
他声嗓沙哑,脏乱的长发遮住半边脸,依旧看不清面容。
楼晚桥没理,抬脚刚打算走,突然想到了什么,绕了个弯折返回来,故技重施打开了他的锁。
呛鼻的味道从远处尽头拐角传来,还带着烟雾,依稀可以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楼晚桥回过头,又点了一把火,丢进自己先前呆着的房内,而后转身离去。
至于那人,能跟得上便算他厉害。
……
“王爷!不好了,牢房走水了!”
当小厮惊慌失措跑进来传报时,黎烈手里的茶杯掉落在桌面。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来人!!”
当他赶到牢房外时,已经聚集了一批人在灭火。浓烟滚滚,还在燃烧着火焰,黎烈看着眼前场景暴躁骂了两声,而后冲进牢房内。
“王爷!”
身后一群人在喊,但他却顾不得那么多。高强的武艺让他得以保全自身,加上前时有许多人在灭火,火势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大了。
华贵金丝纹绣的衣袍被烧焦,他却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转过弯看向不远处的牢房。
火焰铺天盖地,将一切都烧为灰烬。
“楼晚桥!”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中,救火的甲兵匆匆赶到。
“王爷,此处危险!”
黎烈不甘地看了一眼那间牢房,慢慢往后退。
“……就算是尸体化成灰了也要找出来。”
……
起风了。
楼晚桥换好药,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走出房门,让外头守着的人进来:“做得不错。”
““大人。”两人身穿黑衣,体型高挑,其中一人递来一个布袋,“都办好了。”
“想算计我啊……再早个五百年吧。”楼晚桥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翘起腿,手中布袋在指尖转了个圈,里头的东西顺势被甩出来。
是一块兵符。
呵,谁吃了谁的势力还说不准呢,只怕有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将两块兵符都放在手心里垫了垫。
唉,要不然怎么说岑将军是个实在人呢。
她很少让自己干亏本买卖的。
“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黑衣人低声问。
楼晚桥将兵符放回布袋中:“时刻留意端王和京城的动向,其余的按计划行事。你们先守一夜,明日自行离去。”
“是!”
楼晚桥安稳休息了一宿,只觉得精神不少,连带着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一想到端王发现真相的场景她就忍不住笑。不是她不厚道,实在是他硬要给机会啊。
她走到窗边,看着大亮的天光,眯了眯眼。
此处已是离烟歌城有段距离了,昨日怕端王起疑封城抓捕就没停留,也不知道闻雪驰如今怎么样。
他功夫了得,黎烈与岑鹭野也没有对他出手的理由,应当是能平平安安的。
就是有些可惜,少了个好帮手。
不过这一路就算自己走也无伤大雅,目前没人能发现她的行踪。
哈,谅端王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会往回走吧。
倘若昨日封城搜不到,今日往周围城池的路上估计就会有正面遇上的风险,不过——若是往回走呢?
她并不打算过多停留休整,去买了两副药喝下后便骑着马上路了,方向正是京城。
既然有人不想她回去,那更要反其道行之了。正好,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做完。
也该给那些人一个惊喜了。
约摸一日左右,她站定在京城外长生观门口。
门外有道童扫雪,施礼而立:“施主。”
她颔首,走入门内,一路来至殿外。楼晚桥望着三清像前跪坐的道士,轻声道:“月生。”
道士身形一顿,慢慢站起,转头看来。
眼底带着几分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