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宣纸被钻出褶皱发出沙沙声响,楼晚桥如梦初醒一般松手,卷页落了满地。
闻雪驰弯下腰,一页一页慢慢拾起,他好似看穿了楼晚桥的内心所想,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拾好重新放回桌面,语气平淡:“子照,生老病死虽为人之常态,但实则接受起来或许要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世人皆求长生、畏死亡,随着年岁变化,大多数人都会有难以介怀之事……求生本就是常态,求死者生,亦是人之常情。”
楼晚桥抿着唇扭过头去,低低应一声。
知道的呀……
但是,当那样一份“可能性”摆在她眼前的时候……
她几乎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往昔,在她还是柳宛乔的时候。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
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母亲会温和地搂着她,嘴里哼着家乡的歌谣。父亲会捧着书卷,教她背诗词歌赋。阿姐会依在床头,手里袖着绢帕,一面给她讲故事,一面往上缝她最喜欢的小兔子。
楼晚桥闭上眼睛,往昔光阴瞬间泯灭在一片黑暗中。
假的。
她什么也没有。
…
时间来到第四日,已经是第二轮比试。楼晚桥这回专心致志看比赛,尤其留意那位李华年。
既然他是来参加武林论剑的,那应当会进入比赛。前些时候没留神,今日正好瞧瞧他到底有几分实力。
当她看到第十二场,终于瞧见了熟悉的人影上场。
依旧是黑色长袍,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脸,寒风吹过卷起衣摆,露出里头的面具。
这人……还真是神秘。
虽说这两天见识的功法千奇百怪,但像李华年这样的还真是不可多见。
哦,若是他愿意教,楼晚桥还是很愿意学的。
看昨夜的交涉,这人应当算是可以交涉的类型,也不会贸然出手。若是能达成合作,也算是助力之一。
李华年对面站着的男人和他差不多体型,面上纹着紫色图纹占据了半边脸颊,显得有些诡异。
楼晚桥看得起劲,旁边的闻雪驰小声介绍:“这是江湖传闻中的古影派,常年隐居在山野里,据说与蛊虫打交道。”
“噢?蛊虫?我也听闻过,就是鲜少见到。”楼晚桥饶有兴致盯着擂台,“看来武林论剑确实是让人大开眼界。久居一隅,都有些孤陋寡闻了。还是得多出来走走啊。”
随着比赛号令声起,李华年竟瞬间不见了踪影!
擂台下惊呼一片,楼晚桥也觉得稀奇。
虽然擂台并非空荡荡,也有几处遮掩,但能凭空消失还是很让人难以置信。
这不仅仅是“龟隐”了,更是极致的敏捷和速度啊!
只有在瞬息间达到那般速度,才能在一瞬间实现“消失”。
风停了。
四周很安静。
只有紫衣男子站在台上,他没有动作,似乎在静待对面出招。
只一刹那。
黑影在他身后出现!
但他没有觉察。
李华年伸手一推,他整个人犹如断掉的枯枝往外飞去。
在瞬息之间,他袖袍一甩,一只巴掌大的黑虫从袖中挥出,直往黑衣人身上去。
就好似如同呼吸一般。
他又不见了身影。
比试有了结果,紫衣人被甩出擂台,李华年获胜。
而后的比试中,楼晚桥亦发现了几位出色的人。闻雪驰与琴瑟就不必说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在她意料之外的。
江湖远比她想象得大。
比试结束,楼晚桥约李华年酒楼一叙。
他这次没有像昨日那般幽幽出现,而是直接推开门,还颇为爽朗地打了声招呼:“哟,柳晚!”
楼晚桥招呼他坐下,菜肴已在桌面摆好,她与昨日也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底细试探完了,接下来的,便是正式谈合作了。
楼晚桥将一本合订成册的书递去:“李兄,我对你们门派很感兴趣,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李华年盯着桌案,面具下不知是什么表情。他发出一声气音,似乎在笑。
“好啊。”李华年单手撑着脑袋,另一手点了点纸面,“哈……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柳晚,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的。”
“接下来和我仔细说说剩下的吧。”
她昨夜翻看了李华年给的书册,其中记载了龟隐派百年来的变化和渊源。实则争论与不合一直有,只是被派中长老压下。百年前矛盾爆发,“守旧派”认为龟隐功修之本为休养生息,治世无需出山,乱世当仁不让。时年天下太平,故而年岁静好不必入世。而另一派则认为此为神法,应集信徒、传大法,以散神旨、为大宗、分半壁江山。
两派意见无法统一,在一场大战之后分离。龟隐派继续居守山中,而其余人自成一派分离出山,去世间“传神旨”。其教名为,“登仙门”。
而近来肇事者中就有这一派的人。
在确定此事后,楼晚桥结合了近来收到的情报,最终决定还是要与了解此事的人合作。既然李华年功夫了得,性格又不错,那自然是合作的上乘人选。
噢,说不准还能学个那什么很厉害的功法。
李华年没有动筷,而是将书册收好,倒了一杯酒。
楼晚桥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人该怎么透过面具吃东西。
李华年轻笑一声。
她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可能不知,龟隐派之人对气息向来很敏锐。”面具下的一双眼盯着楼晚桥,显出几分兴味,“对我的脸很感兴趣?”
楼晚桥大方承认:“是有点。咱们都合作了,我还未见过你真容。难道是因为要修习这功夫,所以……?”
“那倒不是。你想看,给你看便是。”他将手搭在自己的面具上,就要慢慢揭开。
敲门声突然响起。
李华年的手一顿,很快放了下来。
楼晚桥点开门,闻雪驰和琴瑟正站在门口。琴瑟往里探头,笑眯眯和李华年打招呼:“李公子!”
“琴瑟姑娘。”他颔首。
“我们都是与阿晚一起的,你不要介意。正好今天结束,就来看看。你们说到哪了?”
楼晚桥看向李华年。
他耸了耸肩:“虽说外貌不是什么隐秘,但因归隐于山,我们较少以真容示人。”
李华年凑到楼晚桥耳边,小声道:“你若真想看,下回我私底下给你……”
闻雪驰轻咳一声。
“噢~想必这位就是闻大侠了吧,久仰久仰!”李华年轻车熟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闻雪驰默了默,而后脸上扬起笑:“李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楼晚桥看着他们这样,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和琴瑟对视一眼,在后者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茫然。
“好了,咱们先坐下来从长计议。”楼晚桥打断了他们的“寒暄”,坐着招招手,先往自己嘴里夹了块肉,“此事从幽州蔓延到各地,据我们推测,那里应当有他们的巢穴。这次的武林论剑也有人混入其中……前些日子遇见两个,但自尽了。昨日在见面之前我救了一对母子,他们也是被那股势力所害。”
她将昨日撕下的衣角布料给李华年看。
他低着头,视线紧紧盯着那片布料,语气严肃:“……这正是登仙门的标志。看来他们确实参与其中……我不会视而不见,乱世,龟隐本就不该隐。”
“正是需要李兄之时!”
李华年掀起面具一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酒杯重重叩在桌面。
“接下来我将所明之事说与诸位听。还望诸位倾尽全力,匡扶世道。”
“登仙门出世不久后就收服了一匹信众,他们以‘魂魄不灭’‘死而复生’为旨归,日益钻研其术,妄图实现神魂不灭。但最终走火入魔,愈发癫狂。
首领中人认为是信众不够,不足以让神明垂听。于是便大肆屠杀,以做大法,妄图证明此道为真,一步登仙……
当时死者无数,他自然受到了惩戒。只是虽然遭到压制,但登仙门却没有被剿灭。信徒无数,如风过野草,吹之不灭……
在百年来,登仙门作为江湖一角的小教没掀起什么风浪。龟隐派一直想清理门户,但他们藏得太深,大部分在市井人家几乎无法分辨。
但我前些日子听闻风声,江湖与世道皆不太平。我便借着此次江湖论剑的机会出山查探,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收获,更没想到……登仙门卷土重来,残害无数。
不管是作为龟隐派中人还是天下中的一员……我都无法袖手旁观。柳晚,接下来我会自行查探,但在这方面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定当鼎力相助。”
楼晚桥点头,将大理寺的腰牌递去一枚。
有了这个起码能在一些时候让各地官府行个方便,她在出行前捎了几枚。
“实不相瞒,我是大理寺的人。维护四方平安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你拿上这个,或多或少能帮上一些忙。”
李华年愣了愣,伸手接过腰牌:“嚯……没看出来啊,大理寺……还是京城的?厉害啊柳晚,有了这个确实能帮上不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