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思考连于湘话里的意思,下一秒暗箭已然逼近眼前。楼晚桥心头一跳,顺着石头往下仰倒避开一击,空中一抹被削断的墨发缓缓飘落。她直起腰时面上多了一条血痕。
手掌抹过脸颊擦去一片红,楼晚桥紧紧盯着眼前男子,握紧了手中刀柄。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虽说连于湘的帮助让敌手少了很多人,但目前战况对于他们而言仍是不利。敌在明也在暗,余下的人仍有很多,光是车轮战就能让本就大受耗损的他们被拖死在这儿。
楼晚桥的目光扫过一旁竭力应战的岑鹭野。
他打得很吃力,本就负了伤的身子此时伤口裂开涌出血,染红了内衬。
如今对她自己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放弃岑鹭野。单凭她与闻雪驰两人的现状,若是拼一把还有概率从此处逃出。
不过……
她眸光一暗迅速退到一块石头后,大声喝道:“吾乃大理寺少卿!奉皇帝之命来此查案!尔等速速退下!!”
周围人动作一顿。
闻雪驰侧头看去,在一片风雪中,她身形挺立,手中举着令牌,长刀淌血,目光坚毅。
他眼眸微动。
而后那位领头的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大理寺……少卿?哈哈……哈哈哈……别说大理寺了,就算皇帝来了老子也不放在眼里!来得正好,管你是真是假,老子做了大半辈子的县令,如今能亲手斩下大理寺少卿的头颅也够再吹半辈子的了!既然你那么想出城,那等你死后就丢到山上去喂狼吧!”
哦,果真如此。
经过方才那般试探楼晚桥已经可以肯定,这里的人确有通敌,谋反之心简直……呼之欲出啊。
这人是幽州内的县令,既然亲口承认了,那楼晚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是吗?”她幽幽一笑,从巨石后闪身而出,手中长刀泛着血色,刀刃直直割裂风雪破空而去。
铛!
强烈的气流荡开,县令手中的大刀生生碎裂,他难以置信抬起头,对上了那位大理寺少卿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的声音极轻,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听清,只有微末的几个字顺着风被吹到他耳边,融入幽州的大雪里毫无温度。
“想杀我?……你也配?”
他身躯一颤,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而少年目光凛冽面颊染血,刹那间有风过眉眼。
不对!为什么身体动不了了……
疑惑还未来得及浮上眼底,后知后觉的死亡恐惧将他紧紧笼罩住动弹不得,耳畔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
扑通。
扑通扑通。
咚——
他沉沉摔在地上,只有发麻的手指微微颤动,而后再无知觉。
楼晚桥后退两步避免溅上血,心里暗暗感慨李华年教的招数挺有用,有时候能打出个出其不意的效果,看来多学学新招还是有必要的。
她粗略算算时间,约莫差不多了。楼晚桥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连于湘方才站立的方向。
那是她没预料到的变数。
连于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给他们提供信息,她也带人来抓捕他们,最后选择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城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撞门声响,楼晚桥收回视线,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了。
好在时间拖够了,他们不用丢下任何一个人。
“大人?!门要撑不住了……啊!!”
门从外面被撞开,发出巨大声响。楼晚桥闻声停下手中动作,一边快步移到岑鹭野身边横刀替他挡下攻击。
岑鹭野惊异地抬起头:“这是?!”
“咱们的援兵来了。”楼晚桥目光灼灼迎风看去,眼里带着胜券在握的笑。
岑鹭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惊在原地。
浩浩荡荡的人马在城门之外排开,领头那人正是黎烈。
他微微一抬手,红色的披风在空中张扬地舞动:“本王来了。”
“乱臣贼子欲祸江山,还请王爷斩杀贼人。”楼晚桥双手交叠举到额首。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她操心了,自有黎烈收拾。
楼晚桥先是趁乱登上城楼,站在连于湘方才的位置往下看。连于湘倒在雪地中,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
她顺着城墙往下,落到连于湘身边。她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雪,摸着很是冰凉。眼睛还是睁着的,瞳孔已经涣散,只是唇角微微往上扬,看似在笑。
楼晚桥叹了一口气,掌心轻覆她的眉眼,为她合上眼睛。
确认了周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楼晚桥翻身坐上一匹马,调转马头暂且出城。
岑鹭野看了她一眼,欲要跟上前身体却不允许,他停在原地猛咳几声,身子都得厉害,伤口晕出血来。
楼晚桥先前给他留了药,如今有黎烈在自然不会让岑鹭野死,她也就放心走了
闻雪驰早就牵好马匹在一旁候着,骑马跟在她身侧,语气满是敬佩:“子照,好厉害。”
她一边擦刀,驾着马慢悠悠往前:“大家配合得好,你也不赖。”
在临行之前她就吩咐了阿烟,在最短时间内调集所有周围人手,而后汇聚在幽州四周,待到时机合适时就里应外合。
她设想过许多种形式,也做了很多布局与打算,只要有一种算对那就不会输。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比武林论剑那时候的情况坏一点,那等她调查清楚后让阿烟等人潜入幽州再一并清理就好了。或是整个幽州被登仙门这类邪教占领,那也让她的人进来一同清除便是。
只是这最坏的结果属实是出人意料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可不小,就算捣毁了幽州据点,保不齐还有下一个青州徐州。
只要源头不除,就有卷土重来的风险。
不过这件事目前交给皇帝处理最为妥帖,在她选好的“棋子”没有成为新皇之前,让黎潋寒处理是最合适的。
总归他原先参与夺嫡之争也有了经验,如今身为帝王更知道该如何做。
有黎烈在制衡,也不至于势力发展到过于肆无忌惮。
楼晚桥一遍一遍思考着,在脑海中进行推测演算。
见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闻雪驰也就没有出声打扰,而是伸手往腰间一摸,而后颇为遗憾摇摇头。
楼晚桥回过神好奇看去,发现他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
嘶,好像越看越……
“你酒壶怎么不见了?”她好奇道。
闻雪驰低下头,撇了撇嘴:“路途中好像不小心丢掉了。这下好了,喝不到美酒了。唉,那可是我的宝贝酒葫芦……”
楼晚桥忍俊不禁,她伸手隔着空气虚点几下:“无妨,我为你买个新的来便是。”
“当真?”闻雪驰眼睛一亮,顿时乐呵呵的,“那你要给我买个最好看的。”
“好。”楼晚桥应下。
她打算先寻一家客栈,好生沐浴更衣休息,毕竟连续几日的奔波劳累挥刀砍人也是很累的,既然目前那些事有黎烈处理,那她也能暂且省些力气。
黎烈身为皇家之人,这件事他做最好,既会尽心尽力又不用担心通敌卖国。毕竟这么久以来的交手楼晚桥早就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黎烈虽然人狠了点,但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但早些时候被送往邻国当质子的皇子就不好说了。黎孟苔在皇室内已无枝可依,黎潋寒自不会给他容身之所,这么看来一切反倒显得合理起来。
楼晚桥能感觉到,黎潋寒与黎烈向来是有些看不起黎孟苔与黎蘇的,并未将二人放在眼里。而黎烬实打实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虽说表面上笑得如沐春风,但实际上刻在骨子里的傲慢也不必其他人消减多少。
如今黎烈的态度让她很是迷惑,多年来的敌手先是莫名其妙示好,再又是要娶她……
楼晚桥顿时觉得有点头疼。
不过也无碍,只要黎潋寒还活着并且脑子没问题,他是不会同意黎烈和她在一起的。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一旁的闻雪驰身上。
他很惬意的模样,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摘下的细枝,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随着马儿一摇一晃,散在身后的长发也就随着身子晃晃悠悠。
楼晚桥就这样盯着他,闻雪驰觉察到明显的注目,于是转过头来对上目光,弯弯眉眼粲然一笑。
楼晚桥移开视线。
他生得确实很好看,黑发白衣长剑,眼眸晴朗如星月,很是自由的模样,当真像是谪仙入凡世,红尘皆沾染。
酒也喝得,剑也舞得,风月都走过一遍,好似仙人来此人间。
楼晚桥找不到精准确切的词来形容,只觉得他好看,又不似寻常的好看。她一时说不出,倒也本来就没打算说,于是便化作默默的欣赏。
“怎么了子照,你瞧着有话想对我说。”闻雪驰开口打破沉默,此时雪没有前时那般大,只有小片的雪花落在发间。
楼晚桥动了动嘴唇:“你知不知道——”
“嗯?”
她犹豫了一下,刚要继续开口,却听见一道锐利的破空声。
楼晚桥精神一振,身体比思绪更快,手中长刀出鞘迎上飞来的双刃,却被巨大的力气击落马背。
她在雪地上滚了一圈,眼前闪过黑影。
那人低声开口:“可惜,你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