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无垠的草地空荡荡一片,中间一颗开满花的树,数十人合抱都未必能抱住。
若是近看,并非全是花,树上花骨朵,盛开的花,半熟成熟甚至腐烂的果子共存,一颗树上集满了四季。
青年背靠花树而坐,手里捻了一朵花,粉色的花朵在两根手指间旋转。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是父亲让你来的?”
花树颤了颤,声音稚嫩:“我醒来便在此处了。”
郗眠动作一顿,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当初树灵和他一道被卷入了轮回。他是郗家二郎,又不是郗家二郎,这只是他众多轮回里的一世。
郗眠本是一只狐狸,自幼在人间长大,两百岁时被亲生父亲姻缘神接回天庭。在天庭无所事事待了一段时日,郗眠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同他凡间的恋人一模一样,他当即追了上去,却被打伤。
后来他才知那人是九重天的神,人唤白烨神君,并非与他相恋的凡人。
当时的郗眠自是听不进去,总追着神君跑,即使对方态度冷淡,他失落一阵又跟上去。
事情的转折是白烨神君性情大变走火入魔,那时郗眠才知白烨神君因心魔下凡历劫,未曾想历劫归来心魔反而成型,无人知晓神君在人间发生了什么。
那日天色巨变,九重天被黑暗笼罩,在心魔要摧毁神界时神君醒来,他用尽力气与心魔一同坠入轮回界。
当时郗眠站在人群最远之处,腰间骤然缠上一道灵力,一道清冷神圣的声音响起:“此事皆因你而起,便同本君一道轮回。”
郗眠就这样被迫拉入轮回界,他每一世都是痴恋主角一方而不得的恶毒炮灰,以凄惨的死去结局。
想来当初姻缘树树灵离他太近,一道被卷入这轮回中。
“主人,当下该如何?”
姻缘树也很不解,他醒来便在这片空间中,只能断断续续联系到郗眠,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出不去,甚至灵体脱离树身都做不到。
郗眠站了起来,随手将花扔在树上。
“上个世界怎么出来的,下个世界便怎么出去。”
树灵立刻道:“主人说得对,搅乱全部世界就不信出不去。”
它说完周身散发出淡粉色光晕来,渐渐由粉转紫再转蓝,下一瞬,郗眠消失在此间。
恍惚中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来,树灵还有破开不同轮回界的能力?
郗眠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张脸,苍白带着病气,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愁容。那人垂着头似是在观察他,见他醒来便坐直了身体。
他淡淡道:“师兄,你醒了。”
郗眠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一身白衣称得他面色更加雪白,病弱之态掩都掩不住,一头乌黑的发用一根发簪半固定于脑后。
视线往下,他坐于轮椅上,双膝用一张毯子盖住。
察觉到他的视线,青年放在腿上的手不受控制一紧,脸上的表情也一瞬间扭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师兄在看什么?”他微微歪了歪头问。
郗眠淡漠的收回视线,“哦,看你的腿。”
这下青年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似乎气得有些发抖,反复呼吸几下,才稍将语气放平缓些,但里面咬牙切齿的感觉依旧明显。
“师兄应当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腿。”
“知道。”郗眠说着揭开被子下床,一边穿鞋一边朝外面传音,“去,叫沈寂霄来见本座。”
这个世界里的两位主角,一位是他的徒弟沈寂霄,另一位便是这位残疾师弟明锡。
在这个世界里,郗眠是一方尊者,是玄明宗的宗主,本应高高在上的他却对自己的小徒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小徒弟沈寂霄本对师尊十分尊敬,却在一次意外中得知了师尊对自己的龌龊心思,一瞬间他内心恶心又膈应。
但他羽翼尚丰,离不开师尊的资源法宝,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按压着心里的厌恶上演师徒情深的戏码。
郗眠不知道,他一步步靠近,徒弟一点点迁就,他以为沈寂霄与他同心,他不知,换来的是对方更深的厌恶。
后来,沈寂霄不自觉喜欢上了他的小师叔,又见小师叔因身体不好无缘仙途而郁郁寡欢。
为讨师叔欢心,沈寂霄去求了一个让师叔能站起来甚至重新修炼的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邪门,需要一位大乘期的道骨。
沈寂霄本打算学成之后便远离郗眠这个老变态,但想到小师叔,他在心底有了另一个计划。
他开始更加勤奋,没日没夜的修炼,他本就是天赋极高之人,很快便到了金丹期。
郗眠猜测前世一开始沈寂霄并不打算这么快动手,只因当时在一处秘境,郗眠与大妖打斗时为保护他分神受了伤,他被那妖一爪子抓破了背,妖物抓上有毒,饶是郗眠仍吃不消。
他喜欢沈寂霄,也并不防沈寂霄,结果被沈寂霄从背后偷袭,活活将他道骨挖了出来。
当时郗眠问过为什么。
他至今都记得沈寂霄小心翼翼将道骨擦净放入特制容器中,才分给他一个眼神。
“小师叔太需要它了,师尊,你能理解的吧,毕竟你欠了他那么多。”
他的声音十分冷漠,像寒冬腊月天山之巅的冰雪,一根根尖锐寒冷的冰柱如攻无不破的兵器,直挺挺插进人的心口。
那时的郗眠不明白他到底欠了师弟什么,他们师兄弟虽不算感情深厚,却也一直相处融洽,师弟性子淡漠,加之郗眠因他腿的缘故,凡事也都顺着他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师弟这般恨他,直到现在重活一世,他仍旧想不通。
是的,虽然不得不承认,但明锡确实恨他。
这些便是这个“话本”的内容,在这个话本里,他依旧是那个纠缠主角的炮灰。
他醒来的时机不算好,这个时间沈寂霄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思,也对明锡有了朦胧的好感。
“吱呀”门自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个少年,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白衣,高高的马尾,飞扬的表情,充满青春活力。
他推开门便喊:“师尊,您醒啦?”
边说着边往里面跑,跑进来几步突然脚步顿住,他的视线往明锡身上瞟了一眼,然后有些拘谨的扯了扯衣袖,才小心的说道:“小师叔也在啊?”
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怕打扰了眼前人。
明锡仍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闻言只是略点了点头。
这一切全部落入郗眠眼中,他内心冷笑,还真是眉来眼去,郎情妾意。
他朝沈寂霄呵道:“过来,跪下!”
这句话不止让沈寂霄一怔,连明锡也困惑的看向郗眠。
郗眠却全然不理会两人的表情,喊人道:“拿鞭子来。”
看出来郗眠要来真的,明锡劝解道:“师兄,寂霄自幼便乖巧,就算犯了什么事,师兄说教说教他必定就改了,何必……”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郗眠知道无外乎是“动刑”两字。
沈寂霄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呆呆站在原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尊向来宠他,宠到没有了边际,怎么可能让他跪下,还叫人去拿鞭子。
下一秒,他膝盖一疼,“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地板上,火辣辣的。
有小弟子伸着脑袋往里看,从未有过此遭遇,让他的脸也火辣辣的。
而他的师尊,居高临下看着他,头都不曾低半分,他只能窥见那双半被眼帘遮盖的眼睛和一截下巴。
他的师尊自弟子手里接过鞭子,慢条斯理踱步至他背面,手一扬,“啪”一声脆响,沈寂霄只觉背部燃起了一道烈火。
灼烧的疼痛从伤口出蔓延,席卷全身。
他看不见郗眠,却能见到印在他前方地上的影子。
影子的手再度扬起,鞭子破空之声传来,沈寂霄梗着脖子大喊一声:“师尊!弟子不服!”
“啪”鞭子还是落在了他背上。
郗眠没有说话,扬起鞭子正要打第三鞭,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同时响起的是明锡的声音。
“师兄,够了,他年纪尚小,受不住的。”
这鞭若是落下去,明锡的手必定会被波及,若是就此停手郗眠完全能做到,但他就是不停。
第三鞭落下,沈寂霄的背再添一道伤口,明锡的手心也留下了长长一道鞭痕。
他身体本就弱,幼时又受了伤,还没有修为傍身,如何能受得了郗眠带着灵力的一鞭,几乎是鞭子落下的瞬间,明锡的额角便冒出冷汗来。
相比之下沈寂霄可顽强太多,后背已经鲜血淋漓,浓稠凝固的血黏着衣服沾在伤口上,看上去严重极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还往明锡那边扑去。
他急急去看明锡的手,“小师叔,你没事吧,疼不疼,都怪我,带累了你。”
明锡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我无事。”说完又看向郗眠,“师兄不必担心。”
郗眠将鞭子扔了,走到明锡旁边帮他推轮椅,同时俯身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虚伪。”
明锡顿了一下,慢慢转头看向郗眠,随后缓缓笑了,“谢师兄关心。”
郗眠抿了抿唇,将明锡的轮椅往前一推便松手,“明师叔送回他的居所。”
又低头看向还跪着的深寂霄:“知道为师为何打你?”
沈寂霄摇头,又点头。
“知道还是不知道?说话。”
沈寂霄道:“师尊是怪我没有处理好虎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