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总署前的猎魂榜，每半月一换。

对驻守的修士来说，怨哭陂的生活在惊险刺激中带着点单调乏味，猎魂榜是少有的可以围观的乐子，是以几乎所有人都对这块伫立在总署门口的晶石榜单备加关注。

榜单更新后第一天，众人就发现，有两个新名字赫然在列。

君辞、燕云朔。

只要对修界形势稍微有些关注，就不会对这两个名字感到陌生，毕竟凤族乃中洲世家之首，太虚宗更是天下第一大宗，且就算抛开这两人背后的势力，仅仅是十六岁突破金丹这一点，就足够两人名扬天下。

因此，在猎魂榜上看到这两人的名字你追我赶地轮流排上第一，整个怨哭陂都兴奋起来。

有的人兴奋，是因为久闻二人善战之名，想找他们切磋；还有的人兴奋，是因为听说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姿色上乘人物，想要一睹芳容。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太虚宗的营地前假装路过的修士如过江之鲫，每天都有人站在营地栅栏边翘首以盼。

不过大多数时候，在营地是找不到人的。

君辞和燕云朔只要有空就在怨哭陂周围抓鬼。

为了攒够八千积分，尽快拿下那块出自紫薇天垣的玉简，两人每天能在前线上待五六个时辰，看到令牌上哪个点位亮了，就立刻赶过去，对着汹涌的鬼潮一阵输出。

这样高强度的剿鬼行动让怨哭陂其他人轻松不少，只有和他们同一小队的荣明羲欲哭无泪，在一天内在不同的乩煞阵前抵御了四波鬼潮之后，他终于受不了了，哭着跟君辞说要去和亲哥一起行动。

君辞忙着攒积分，确实没空管他，大手一挥，准了。

本来最开始是因为不想和燕云朔单独行动才答应带上荣明羲，结果最后还是只剩他和燕云朔两个人。

不过忙起来了，君辞也没太多时间去琢磨这些那些，连续在阵线上待了好几天，高强度地刷了无数波鬼怪，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燕云朔不和他作对的时候，是个挺靠谱的队友。

这人能跟上他出剑的每次一节奏，能把握他施法的每一次时机，往往他还只是心念一动，灵力刚在指尖凝聚，燕云朔已经无比自然地挥刀，刀意到达那些邪气冲天的鬼物面前时，刚好接上他展开的冰霜控制法术。

有人能这么默契地接住他的招式，填补他攻势的间隙，就很爽。

但这人是燕云朔，就又不那么爽。

君辞在这似爽非爽的感觉中酣畅淋漓地战斗了五天，第六天时，终于迎来了突破的契机。

刚刚经历的鬼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狠，其中甚至有一只鬼使，君辞和燕云朔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其斩杀，收剑入鞘后，君辞身上的灵力波动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来愈汹涌的趋势。

一直收敛在体内的净灵之气泄露出一分威势，刚刚才拼命钻出界壁的鬼煞和鬼灵争先恐后地往回缩，生怕沾染上一点至纯至净的气息灰飞烟灭。

燕云朔惊讶地看向他：“你要突破了？”

那一瞬间，君辞终于完全爽了。

他将素尘挂回腰间，淡定、从容地略一颔首：“嗯。”

眼看着燕云朔皱起眉，嬉皮笑脸的神色沉下来，显出几分难得的严肃，似乎不太高兴，君辞觉得自己应该更爽一点。

但奇怪的是，看见燕云朔这反应，他心里反而有几分不得劲。

什么意思？就这么见不得他好？

燕云朔：“你怎么不早说？”

君辞：“难道我突破还要跟你报备？”

“你好歹说一声提前找个好地方待着吧？！”燕云朔一指旁边的界壁，冲天的怨气和煞气蒸腾而上，几乎要遮天蔽日，“你看看这儿，灵气这么稀薄，在这突破不是纯找死吗？”

原来脸色那么严肃是因为这个。

君辞心里舒坦了些，但还是不想搭理他，转身飞向君沉渊的住处。

燕云朔飞身追上他：“现在好了，马上就要突破了，我上哪儿给你找灵气充裕的地方去？！”

君辞奇怪地看他一眼：“是我突破，你急什么。”

顿了一下：“也不需要你给我找地儿。”

君沉渊早早就在云梦泽边找了一处灵秀之地，就等他突破时带他过去，顺便给他护法。

若靠君辞自己，在真正的突破来临前，想从怨哭陂赶往云梦泽，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有君沉渊这个炼虚期巅峰带着全力赶路，这点路程就不足为虑。

“你……”燕云朔不知道他们的安排，被君辞反呛了一句，发现他居然说得挺有道理。

对啊，君辞突破，关他什么事？他搁这急什么啊？

君沉渊还在怨哭陂呢，君辞的事情自有凤族人围着为他操心。

燕云朔冷静下来，唇角一抿：“我怕你找死，连累我要给你陪葬。”

君辞：“你想得美。”

燕云朔不知道这有什么想得美的，按理说君辞突破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现在该自己回营地修炼，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君辞落在君沉渊屋前了。

君沉渊早就察觉到他们靠近，神识在君辞身上一扫，不多废话，直接一手一个将君辞和燕云朔拎起来，朝云梦泽的方向疾速御剑而行。

“等等。”君辞一指燕云朔，“带他干什么？”

时间紧迫，君沉渊言简意赅：“有用。”

君辞不明白燕云朔能有什么用。

但他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运转速度加快，金丹有些发热，正在疯狂吸收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知道耽误不得，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从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只是突破一个小境界，连天雷都不会引来，一般情况下，只要及时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就行，不用太过紧张。

但关键是，君辞情况特殊。

净灵之气与他同根同源，他的实力增强，体内净灵之气的强度也随之提高，若是封印还完整，这当然不足为惧，但现在封印有缺，谁也不知道增强的净灵之气会不会将封印冲出更大的缺口。

就算封印没有被进一步破坏，没有新的净灵之气溢出，在万鬼窟事件中，已经进入他筋脉中的净灵之气也会变强，对灵脉又是一轮新的挑战。

总之，还挺危险，需要君沉渊全程护法。

云梦泽广阔无边，是凡间界与修界之间一道天然的屏障，君沉渊带着两人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掠过，最后在一处小岛上停下。

这座岛面积很小，一眼就能望穿，岸边长着茂盛的兰草，郁郁青青，岛中心有两间竹屋。

君沉渊推门而入，让君辞在早已布置好的小榻上坐下：“凝神守一，不可分心。”

不用他多叮嘱，君辞已经盘腿坐好，掐诀运行起心法。

岛上灵气十分浓郁，在君辞周围几乎形成一个漩涡，疯狂地涌入他体内。

君沉渊在君辞周围设了个静音结界，排除不必要的干扰，然后将空间留给君辞，拎着燕云朔走出去，将门关上。

燕云朔站在门口，和君沉渊大眼瞪小眼。

说实话，他挺懵的，前脚刚知道和自己旗鼓相当了十多年的死对头忽然修为暴涨要先他一步突破，后脚就被带到这荒无人迹的云梦泽小岛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君沉渊说他有用，但他真想不出来君辞突破他能帮上什么忙。

燕云朔疑惑地问出这个问题。

有什么事情，连君沉渊这种炼虚巅峰的大能都做不到，还要把他抓过来？

“阴气。”君沉渊道，“他可能需要你的纯阴之气。”

燕云朔眉心一跳。

随即淡定下来，君沉渊是太虚宗的大长老，是他的亲师叔，知道他的体质也没关系。

此前世上知道他体质的只有玄阳子一人，而他师父这时候把这事告诉君沉渊，应该也是因为他能帮到君辞。

但是……

燕云朔更疑惑了：“他可是凤族人，要纯阴之气干什么？”

凤凰得天道宠爱，从来都靠清明纯澈的灵气修炼，君辞怎么会用上阴气？

没想到君沉渊也疑惑了：“你不知道？”

燕云朔：“啊？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君沉渊沉默了一会。

他本来以为，经历了万鬼窟封印破碎的现场，燕云朔和君辞还是神魂上绑定道侣印的关系，君辞净灵之体的事情，燕云朔肯定是知道的。

所以当他得知燕云朔身怀纯阴之气，明明能帮忙解决君辞的问题，却为了隐瞒体质一声不吭，任由君辞被灵脉中的疼痛折磨，还对这小子产生了很大的不满。

结果燕云朔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君辞出于什么心理才没告诉燕云朔，但现在需要燕云朔帮忙，君沉渊还是将君辞的情况说了。

.

空气中的灵气汇成灵流，疯狂涌入君辞体内，在灵脉中运转一周后，被金丹吸收。

而在金丹突破的同时，他体内的净灵之气在大量灵气加持下，强度和浓度也都更进一步，不断冲刷着他的筋脉骨骼。

君辞眉心微蹙，忍受着突破时灵脉中的阵痛，掌心一用力，已经被吸干的黑雪姬霎时被凝结成一朵黑色的冰花，随即化为一蓬粉雾，消散在空气中。

纯阴之气起到了一点压制作用，但没过多久，随着他吸收的灵气进一步增多，不只是筋脉中的净灵之气更活跃，连他右眼封印中的净灵之气，都蠢蠢欲动起来。

封印本来就有裂隙，右眼爆发出一阵刀割般的剧痛，连带着整个头颅都痛得像要裂开，君辞闷哼一声，咬牙吞下一颗阴气缭绕的丹药，强行将净灵之气压回去。

好痛。

但也并非没有好处，他的筋脉在一次又一次冲刷下更为坚韧，灵力也在净灵之气的滋润下更为纯净，只要挺过剧痛，迎来的将是比同阶修士更强大的实力。

君辞紧咬牙关，拿出第二朵，也是最后一朵黑雪姬。

而竹屋之外，燕云朔已经和君沉渊守了一整天。

岛上的灵气被引动，源源不断地涌入身后的竹屋，而在这些灵气之外，燕云朔明显感觉到一股更纯净也更霸道的波动，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和忌惮。

燕云朔已经明白那是什么，谨慎地感受着净灵之气的变化，以便在君辞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进屋去。

忽然，一阵极强的波动传来，刚猛暴烈的灵力让燕云朔脸色一变，转身就想推开房门。

但被君沉渊拦住了。

果然，下一刻，另一股力量波动传来，带着一点凉意，轻柔而和顺地将净灵之气化解。

燕云朔对这力量再熟悉不过。

纯阴之气。

自鬼修一脉销声匿迹后，纯阴之气更加珍贵难寻，但凤凰乃中洲第一世家，君辞需要的东西，君暮寒和凤怀卿自然会想方设法为他找齐。

至于燕云朔，只是君沉渊出于谨慎，准备的替代方案，可有可无而已。

意识到君辞已经靠自己解决了危机，完全用不上他，燕云朔重新转过身，背靠着竹屋站好。

一会想着万鬼窟那晚君辞从素尘剑上坠落，白袍在空中无力地散开，如受伤的飞鸟；一会想着君辞阳光下如冰雪般苍白的脸色；一会儿又想着那天晚上他主动问起这件事，君辞冷着脸，根本一个字都懒得跟他多说。

现在也是，什么都自己扛住了。

好像都没什么问题，毕竟君辞在万鬼窟救他是因为两人性命相连，不告诉他净灵之体的体质就更好理解，毕竟他们的关系不能说是亲密无间，只能说是不共戴天。

燕云朔翻来覆去地想，心里横竖都不太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