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白璇向后仰了仰，眯起眼，等着墨方的反应。

不料墨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便回身，瞧着是要现在就去找杨翠等人的麻烦。

墨方本就高大沉默，模样也锐利，此刻一言不发就往屋内走的决绝模样，猛一瞧倒真让人觉着他打算要了一屋子人的命。

白璇一时也被慑住了，眼瞧着墨方走到门前，一步步没有丁点放缓，反而越发带着杀意时，白璇的面色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黑。

墨方就要推开门时，白璇终于开口：“罢了，用不着。”

短短这一小会，她已经说了三遍“罢了”。

墨方回头，眼神有些疑惑。

他没跟这么小年纪的姑娘相处过，不知道这句“罢了”到底是真的罢了，还是有旁的缘故的“罢了”。

白璇偏过头去，没有解释，道：“就这样吧，带我回去吧。”

恨人很累，她不想多费力气给不相干的人。

墨方点点头，转身还要继续推开门，白璇一惊：“你这是干什么？不是都说算了吗？”

墨方摇头，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白璇。

白璇看明白了，垂下眼道：“杨翠那边我来告诉她，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你去雇辆马车，午后再来。”

她看了眼墨方，就当没注意到他面上的不赞同，继续道：“只要你给杨翠足够多的钱，她会答应你的。”

哪怕年纪小，哪怕从前从未见过，但白璇是主子，墨方虽心底不赞同，但她说到这份上，墨方怎么也不能违逆她。

于是只点了点头，将身上所有钱都拿出来交给白璇，这样她可以自己估量多少给杨翠，多少留给自己。

白璇看他从怀中，袖口，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摸出钱来，又全部放到她手上，很快，手里就捧满了一堆银子，她是做惯了农活的，力气大，此刻却依旧觉得沉甸甸的。

白璇脸色阴沉，可墨方还一脸“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的表情。

“你都给我了，你拿什么雇车？”半晌，白璇咬着牙开口。

墨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看得白璇眉头皱起，收下一半，将另一半递还回去。

墨方却只从那一半中拿了一小点足够雇车的钱。

虽不愉快，但这样也就算是商量好了，两人回到房中，推开门前，白璇突然看着墨方开口：

“你叫什么？”

墨方从身上摸出个令牌到白璇眼前，最中央刻了他的名字。

“……墨方，好怪的名字。”白璇嘟囔了一句，随即抬起头，无所谓道，“行了，走吧。”

一如白璇所言，那一堆银子拿出来后，杨翠没有分毫犹豫，当场就要将白璇送回她自己的家中，甚至连买下的那些衣物也收拾好了。

同住了那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牛二嫂在旁边看着，就要掩盖不住眼底的轻蔑，她当然也会将小英送回去，但好歹会嘱咐几句，哪有杨翠这样做事的。

白璇倒是不在乎，她对杨翠道：“我回京必然是要乘马车的，墨方还得去外面准备，五年时间了，你也别急这一会。”

自认识她起，小英从来没在杨翠面前这么不客气地讲过话，杨翠一愣，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这贱丫头呵斥了，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气得她差点挂不住表情，下意识就想像从前一般给小英教训。

却不料才预备动手，一只坚硬如铁的大手就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疼得她差点跪下去。

高大的男人牢牢挡在她身前，将背后的瘦弱的小英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光也看不见。

杨翠疼得龇牙咧嘴之时，却隐约看见男人背后，小英侧过半个身子，甚至没有低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小英今日的头发是她梳的，是杨翠年轻时最喜欢的活泼可爱的少女发髻，她已经又多年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了，拿起梳子的第一反应却依旧是这个发髻，两个毛绒绒的发饰坠在低端，配上小英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漂亮的不像话。

从前只觉得标志漂亮的脸，现在却莫名有了股与年纪不相称的阴邪气质，小英看着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冲她缓缓地，勾起了一个冷漠无比的笑容。

明明胳膊还在痛，杨翠看着这幅笑，竟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许是她的痛呼太过骇人，内室里骂骂咧咧出来个男子，个子不高，却胖的很，在场所有人加一块或许都没有他的腰围粗。

“你叫唤什么？”男子骂骂咧咧，待掀开门帘看到杨翠被压在地上后一愣，随即愤怒起来，立刻就要往墨方方向扑去。

“狗杂碎，你放开我娘！”

大山般扑来的姿态过于凶狠，白璇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一旁的牛二嫂也赶忙避让避免殃及池鱼。

墨方眼睁睁瞧着却面不改色，甚至连杨翠都未松开，只轻轻巧巧地往开一让，白璇连他怎么做的动作都没看清，回过神来时壮如山般的男人就已经被踩在脚下，一片肥肉摊开淌在地上，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

方才白璇就站在墨方背后不远的位置，此刻男人倒下，正正好倒在了她的脚边，肥肉的热度像是能隔着衣料蔓延到白璇脚背上。

白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一种说不上是恶心还是厌恶的感觉浮现，墨方却用那只空闲的手，轻轻将她往自己身后拨了拨。

一瞬间，那股难言的感受消失不见，白璇愣愣地看着墨方的后背，便见他同样望自己，眼尾扫了扫地上那个男人。

见她没反应，墨方皱了皱眉，脚下稍稍用了点力碾了碾，顿时男人的惨叫响起，与杨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几分骇人，却将白璇的魂叫了回来。

她收回了表情，垂下眼不去看墨方，轻声道：“他是杨翠的儿子杨山，杨翠打算让我当他的童养媳。”

前世她被找回去的时候有一些些迟，差一点，她就成了杨山的妻子了。

童养媳？

墨方有点理解不了。

也难怪他不明白，实在是白璇的个子太矮小，又太瘦了，别说让她嫁人，她瞧起来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样一个孩子，你让她嫁给地上这个肥猪一般的男人？

墨方突地从心底生出些厌恶来，忍不住脚下更用力了些。

他不知踩到了哪出经脉，稍一用力杨山便鬼哭狼嚎起来。

白璇冷眼瞧着，心下无波无澜，倒是杨翠率先忍不住，鬼喊鬼叫地比方才墨方对她动手时还要凄厉。

墨方有些不耐，他来此不是为了教训人的，他还要去镇上雇车，没时间在这里同他们胡闹。

他松开握着的杨翠的手腕，杨翠松了禁锢，也顾不得疼痛，立刻扑到杨山身旁，死命敲打墨方的腿让他松开。

“你快放开我儿子！”她哭喊，眼泪啪嗒啪嗒从脸上滑落，配上杨山的叫唤，颇有些母子一心的感人。

墨方并未搭理她，却依旧松开了腿，直接看向一旁已经吓傻了的牛二嫂，比划了几个动作。

“他说，他说一个时辰后来接人。”牛二嫂讷讷道，也不顾杨翠杀人般的眼神。

随后墨方又蹲在杨翠面前，伸手比了个“一”像是强调，甚至在离开前还向白璇也摇了摇一根手指头。

明明还是肃着一张脸的表情，但看起来却莫名有些憨愣。

白璇忍了又忍，才在墨方看不到后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唇角。

-

华川县的东西要比京城便宜很多，墨方到了集市上才发现原本用来雇佣的马车价格足矣买下整辆车。

他想了想，干脆自己驾车，待返回杨家时，正正好过了一个时辰。

只是当他叩门时，却许久不见有人来应。

墨方在门外等了一刻钟，一刻钟后没再犹豫，直接翻墙而过。

房中无人，前院后院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不仅白璇不见，连杨翠母子都不见了踪影，而交给杨家的所有钱财，包括值钱的物件也同样不翼而飞。

傻子来了都能明白这是在躲着墨方。

墨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只是现在已经有些迟了。

不远处白璇将墨方的慌张尽收眼底，她看他到处询问，却因着无法开口而被无数人无视，慌张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怕回去后被白梅客惩罚。

看久了，其实也就那样。

“小姐，该出发了。”外头传来催促的声音。

白璇漠然地放下车帘：“走吧，回京。”

她得回去，救她的姐姐。

-

在白梅客将购置下的院子装点好的第二日，墨方的信寄到了国公府上。

秦鹤邻早有过令，但凡墨方寄回来的信，一应直接交到少奶奶手上。

彼时白梅客正在同罗浮商量后院的小花园里栽什么花。

她是喜欢梅花的，恨不得房前屋后栽满了，罗浮却觉得总是梅花有点无趣，该换个新样式才好。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商量到最后，得出个让白璇回来自己做主的结论。

“璇儿最听话乖巧了，她必然是向着我的。”白梅客信誓旦旦。

罗浮选择翻个白眼不做回应。

而墨方的信就是这个时候送到白梅客手上的。

罗浮不知信上内容如何，却见白梅客看完后垂下头沉默了许久。

罗浮有些忧心，刚想问问，白梅客已经抬起头来，她随手将那封信烧掉，拿过花木册子继续看要栽种什么花。

“牡丹好不好？花鸟街新上来的魏紫，今年栽下明年春日肯定好看。”白梅客面不改色道，却半天没听见罗浮的回应。

白梅客看向她：“……怎么了？”

罗浮张了张嘴，干巴巴道：“前院的花，已经定好了。”

白梅客：“……”

“是吗？”她恍然大悟，又有些无措，“那，哪里的还没有定？”

罗浮不言，只定定地望着她，白梅客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没事。”

罗浮皱着眉：“我没说您有事。”

白梅客一怔，垂下眼，不做声了。

自己方才的口气有些凶，罗浮后悔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自己歇会，好不好？”

只怕是白璇那边不顺利。

白梅客低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罗浮叹了口气，若要能让白梅客慌成这样，只怕除了白璇的事，再没有旁的了。

她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院中，推门时却发先窗台上的花盆下被压了一张烫金的纸片。

罗浮僵在那里，愣了半晌才小心从下面拿出来，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忍不住骂道：

“王八蛋？非得让她死了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