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来过陈府许多次了,因而对这儿颇为熟悉。
瞧见王婉晴后便乖巧地福了福身行礼,“婉晴姨,窈窈来看您啦!”
王婉晴是个温柔女子,只是身子骨有些瘦弱,生下陈文萱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常年累月都得吃药。
因而稍显病态,身上也时常带着药香味。
再加上陈府也并不如表面那般和谐,操劳过多的她看起来要比保养得当的杨婠宁年纪要更大些。
“窈窈过来,让婉晴姨好好瞧瞧你,这么久没见,我们的窈窈都快要长成大姑娘咯!”
窈窈乖巧地靠在她身侧,冲她笑得两眼弯弯,软声道:“就算窈窈长大了,也最喜欢我们婉晴姨了!”
小姑娘真是嘴甜,哄得王婉晴眉开眼笑的,苍白的脸都恢复了几分红润。
底下坐着的陈文萱忍不住偷偷骂了一句,“马屁精!”
话虽如此,但她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嫉妒的情绪,只因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
更何况窈窈也有自己的娘亲疼,再如何也不会像王念薇那般居心叵测想跟她抢亲娘。
因而她都是嘴巴上说说,过过瘾罢。
唯有坐在她身侧,如今低调了不少的王念薇看着上头亲密得如同亲生母女的两人,情绪忍不住低落。
这也越发让她觉得孤单,偌大的陈府中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特别是在看到陈文礼也在注视着江窈窈时,这种落寞情绪达到了巅峰。
明明前些日子还亲密抱着自己的男人如今却专注地看着旁的女子,这叫王念薇如何不难受?
她坐在一旁冷眼地看着陈文礼向江窈窈母女献殷勤,不免得有些心灰意冷。
临走前,陈文礼又殷勤地送江窈窈母女到门口,王婉晴没去,她身子虚弱,不太见得风。
尤其是等那股开心的劲头一过,神色便显得有些萎靡。
王念薇识趣,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只是走到半道,才察觉手帕落下了。
丫鬟跟在她身后,不由得道:“小姐,让奴婢去拿回来吧!”
王念薇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无妨,我自去拿。”
于是她拐了回去,刚想走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陈文萱的声音。
“娘,我瞧您这么喜欢窈窈,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喊窈窈作嫂子了!”
“咳咳……我倒是想快些,但你杨姨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哪有那么容易松口让窈窈早些嫁过来?”
王婉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窈窈是个好姑娘,同你哥最是般配!”
陈文萱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倒不觉得,江窈窈这丫头看起来比她还娇气,若是嫁进来,两人指不定要吵架了。
但她还是假惺惺道:“我也觉得!”
“你啊你!”王婉晴伸手点了点她脑门,嗔道:“也别挂记你大哥跟窈窈的事了,好好想想你自己的罢,若不是已经定下了你大哥和窈窈了,为娘当真想给你定下江家两个小子!”
想起江伯麒和江仲麟的好相貌和才情,她又忍不住扼腕叹息,“麒儿麟儿,哪个都好,真是太可惜了!”
听到娘亲说起自己的婚事,陈文萱忍不住红了脸,“娘亲!”
说到底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还小,你别想那么早就把我给嫁出去!”
江伯麒和江仲麟的确是很好的人选,但她整天看着两人快要将江窈窈捧上天了,就凭着一点她就不想。
更何况明年大哥就要考秋闱了,也不知结果会如何,若是有可能,她一定要缠着大哥也跟着走一趟皇城。
其实她并不是心血来潮的,好早以前楚觅在学堂里吹嘘皇城的繁华时,她便产生了无限憧憬。
为此她还买了不少话本子,穷秀才与富家千金的故事看多了,她便也深受影响。
渐渐地,她开始对江窈窈不满意了,又或者是对整个江家,若是她大哥当真中了举又何愁婚嫁?
皇城贵女同县令之女,任谁都知晓选哪个?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明年秋闱如何还不知晓呢,她自是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的。
她撒娇似的抱住了王婉晴的胳膊蹭了蹭,“娘亲……对了,念薇表妹呢?”
“念薇表妹虽然比女儿小,但也及笄了,她家遭了难,家中父母不在,她的婚事也唯有娘亲您帮忙寻摸了。”
屋外王念薇正扒着门框,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绷住了身子。
“对,是要给念薇找个好人家了……”王婉晴到底是心疼这个侄女的。
陈文萱见她这模样,便忍不住使坏,“那娘您动作可得快些了,念薇表妹虽然年纪还小的,但您知道的,她家中父母俱亡,也不知旁人会不会嫌弃,趁现在姿色好,兴许还能寻摸上一两家好人家!”
王婉晴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话,不免得有些迟疑,但细细想又觉得有些道理。
“嗯……且让为娘好好想想。”
陈文萱知晓娘亲这是起了心思,想起那讨人厌的王念薇,她不忘继续挖坑,“娘,您也别挑那些高门大户,若不然我们陈家还压不住,万一念薇表妹被人欺负了,我们好歹还能为她做主呢!”
门口外面的王念薇闻言脑海轰隆炸开,丫鬟拉了拉她的手,小声道:“小姐,有人来了。”
王念薇咬了咬牙,透过缝隙深深看了一眼陈文萱得意的笑容后不发一言离开了。
*
别院,小殿下送来的是一只从西域进贡来的狸奴。
年初洵北还见他宝贝得紧,谁能想到他居然当作中秋礼送来了。
还极为贴心写上:皇叔,侄儿已认作白白为闺女,中秋佳节侄儿不能前去扬州,只能让白白替侄儿我给皇叔尽孝了……
长篇大论的,不忍直视,洵北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铁笼子那一团毛绒绒,一只猫?闺女?
看来小殿下挨打挨得少了!
洵北看着主子淡漠的神色,立即明了。
刚想提着铁笼子出去时,也不知怎地,这玩意居然没有封好,一道白色影子如闪电般从铁笼子里钻了出来。
“喵~”
洵北到底不及它快,眼睁睁地看着这猫儿直冲主子而去。
“诶哟,你快给我回来!”
白白可听不懂人话,窝在小铁笼好长时间了,终于能出来了。
它活跃得上窜下跳,看得洵北胆战心惊。
这个小祖宗啊喂,若是惹恼了主子,就算你是猫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啊!
“白白下来,我这儿有鱼吃……”洵北接过宦官手里的小鱼干,循循善诱道。
宦官脑门已经渗出冷汗了,也跟着轻声哄这个小祖宗。
但他们越想什么,就越不可能实现。
白白站在柜子上摇了摇蓬松雪白的大尾巴,还优雅地舔起了爪子。
澄澈明亮的蓝瞳眨了眨,突然瞄上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袭白衣的男人。
白白一蹬脚,腰身弓起,如一支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神情冰冷的男人。
“喵!”
凄厉的叫声响起,秦怀瑾精准地扼住了那一团毛绒绒的脖颈,温热脆弱的血管就在手掌心里搏动。
“喵!”
“喵喵喵!”
手背青筋凸起,白白的叫声逐渐变弱,“喵……”
看到这一幕的宦官瞪大了眼睛,猛地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来,想起传闻,身子开始发抖。
洵北神情有些凝重,整个身子绷紧,这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明明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但屋子里却无端地变暗,仿佛要被黑色的粘稠吞没。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一袭白衣,面容俊美无铸,他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扼住了小猫脆弱的脖颈。
小猫在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他神色却淡漠如寒冰,黑眸如墨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像高贵出尘纤尘不染的佛子,又似罪恶满贯嗜血成性的魔子。
叫声渐熄,突然门外传来小姑娘绵软明快的笑声,“先生,窈窈来啦~”
霎那间光明如潮水涌入,黑暗被驱散龟缩成一团静待下一次时机到来。
“先生~”
秦怀瑾手下一松,濒临死亡的白白挣扎着从他手里逃走,它一边叫一边往门外冲。
“喵呜!”
窈窈蹦蹦跳跳走进来,碰巧同白白撞上,她下意识抱住了冲到面前的毛绒绒,“咦~”
白白身子还在发抖,但它被窈窈抱住后就没有再动了,甚至还下意识往温热绵软的怀抱里钻了钻,出于小动物敏感的直觉,它觉得这个人能救它!
窈窈下意识地摸了摸它发抖的身子,毛绒绒的,她惊喜道:“是猫猫!”
洵北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在瞧见窈窈还露出了笑容,他一边朝追风打了手势让他把已经被吓得瘫倒在地的宦官给拉出去。
一边朝窈窈笑道:“对,窈窈喜欢小猫吗?”
窈窈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喜欢呀~”
说着她快走几步来到秦怀瑾面前,“这是先生的猫猫吗?”
怀里的白白瑟缩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喵呜~”
窈窈觉得它有些害怕,不由得疑惑,“先生,它怎么看起来有些害怕?”
洵北抢先回答了,“这是主子家人送来的,还认生,所以难免有些害怕。”
窈窈闻言摸了摸白白毛绒绒的小脑壳,软声道:“猫猫不怕呀,先生很温柔哒!”
洵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主子是温柔,但只对你这样啊!
你是没看见主子方才差点掐死它的模样……算了,他不敢说!
猫猫实在是太柔软了,窈窈忍不住摸了又摸,冲秦怀瑾欢喜道:“先生,它叫什么名字呀?”
秦怀瑾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擦拭着干干净净的左手,闻言眉眼微微舒展,嘴角含笑,“还没来得及起名字,不若窈窈给它起一个。”
洵北忍不住撇过头去,差点把猫给掐死就算了,还要给它换名字,也不知小殿下知晓后,会不会后悔送过来?
“猫猫?白白?”窈窈下意识摇了摇小脑袋,不行不行,都太普通了,让她想想,“软软!”
猫猫身上这么软,就该叫软软呀~
“先生,您觉得这个名字可以咩~”
窈窈小脸凑过来,笑眯眯的,大眼睛弯成月牙,腮边酒窝若隐若现。
秦怀瑾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柔声道:“好听。”
窈窈嘴角翘得高高的,“我也觉得好听~”
她抱着软软又摸了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洵北极其会看脸色,招呼外边的追雪进来,“窈窈,软软还未进食,且让追雪带它下去罢!”
窈窈有些舍不得毛绒绒,但还是乖巧地将软软交到了追雪手里。
她巴巴地瞧着秦怀瑾,声音软软糯糯的,“先生,窈窈可以经常过来同软软玩吗?”
秦怀瑾轻瞥了一眼被追雪抱在怀里开始挣扎的小东西,微微颔首。
“但不可玩物丧志。”
怎么会?窈窈立马表明决心,“窈窈不会哒,先生最好啦~”
秦怀瑾眉眼温和,轻声询问着,“你怎么过来的?怎不留在家中?”
说到这个,窈窈便不由得笑嘻嘻的,“这次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哟~”
她拿出方才秦怀瑾交给江伯麒鲁班锁,得意洋洋道:“秦叔叔送了窈窈鲁班锁,窈窈当然要登门道谢啦~”
“娘亲二话不说便让我过来了,而且……”
她刻意压低声音道:“先生猜猜我娘亲说了什么?”
还卖起玄关来了。
秦怀瑾睨了她一眼,“先生只是个普通人。”
窈窈哈哈一笑,“先生是普通人,那窈窈就是个小笨蛋啦~”
“其实是娘亲让我请先生来家中啦~”
“先生,今晚我们一起赏月呀~”
*
本以为秦怀瑾一个外来人会格格不入,加之他性子清冷,窈窈还担心他,但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同爹爹相谈甚欢。
“当今圣上是个英明的君主,若不是他,我们哪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怕是早就拖家带口逃命去了!”
秦怀瑾动作一顿,手里的酒杯晃了晃,清冷的月光下,用琉璃所制的酒杯装满了葡萄酒浓郁的颜色显得有些诡异。
“哦?可传言里这一位是暴戾恣睢嗜血成性的暴君……”
说着他看了一眼正依偎在杨婠宁怀里的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小人儿还冲他甜甜一笑,用口型唤他:先生~
秦怀瑾猛地攥紧了酒杯,一道低不可闻的清脆声响起,暗紫色的酒水从中慢慢渗出,顺着修长的手指沾湿了袖袍。
江泓没想到同他相谈甚欢的秦怀瑾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肃着脸,义正言辞道:“怀瑾你怎可听信谗言?”
“我不敢说旁人如何想,我只知在我们老百姓的心里陛下就是一个天大的好人,是他将败退敌军百里,夺回大周丢失的七城,战功赫赫!”
“不止如此,还镇压了内乱,使得摇摇欲坠的大周重新焕发生机!陛下是大周的英雄,是我们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秦怀瑾忍不住恍然,看着月光下一脸正气凛然的江泓,他忍不住想,若是江泓去过皇城,知道某些真相后,还会如此想吗?
还有……窈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