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轻掀开门帘,一片缭绕蒸汽就瞅着空子飘了过来。老太太依旧老老实实守着风箱,胡玉凤站在案板前提刀切菜。
杨秀见状笑着道:“妈,你歇会儿,菜放着我来切……”
胡玉凤放下菜刀,伸手指着炕上的大瓷盆道:“饭你先别管了。我昨晚上起了一盆面,你看看起没起。今儿二十三,我想着你回来咱吃了饭正好去集上。”
杨秀掀起盖子,盆里果然满满一盆发面,她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酸。
“起了,那我现在兑面,一会儿吃完饭刚好……”
“行!”
杨秀挽起袖子,抱起大瓷盆放在案板上,加上干面粉开始揉面。
“你塬上爹妈身体还好吧?”胡玉凤边切菜边问道。
“挺好的……”见她问起塬上的事情,虽然也没啥不能说的,可杨秀还是有些紧张。
好在胡玉凤下一句话又换了对象:“你大哥家那儿子挺大了吧?”
杨秀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围绕着敏感人物就好。
“快二十了,我大嫂已经开始准备婚鞋了……”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渐渐松快。
老太太支棱起的耳朵也放心耷拉下来,继续烧火。
“我小姨家还好吧?”杨秀也想关心关心婆婆。
胡玉凤:……
“老样子……你爹咋回事儿,挑桶水老半天了……”胡玉凤把咸菜装碟,嘟囔着往外走。
杨秀见状哪有不明白的,这又是在娘家受气了。
就不知道是小姨还是大舅给气的。
“奶,家里这两天还好吧?来没来人?”杨秀问老太太。
“没人来,啥都好着呢……哦,文庆有媳妇了……”老太太笑眯眯的说出让人震惊的话。
???
杨秀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烧起:“啥时候娶的,我大妈咋也没提前说啊,娶的谁?”
杨秀吐出一连串的问题,心里还有一连串等着老太太……
娶没娶的老太太也不清楚,只道:“我听玲玲说昨儿领着孩子住到家里了,就雪琴她嫂子。”
雪琴她嫂子,不就是王宏媳妇儿。好家伙,杨秀直呼好家伙。
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位成功上位了。
等等,孩子?“她还领来个孩子?”
“嗯呐,听说是二小子,和刚子一般大。”
艾玛,怪不得秦文庆那么痛快让雪琴领走秦刚呢,合着人家早知道会有个新儿子。
咦,这孩子该不会是……
“别胡猜了,那孩子是王宏的……”胡玉凤掀开门帘道。
“妈你咋知道的?”杨秀好奇。
我咋知道的?当然是梦里那孩子长开以后,就跟王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任谁见了也不能否认是王宏的种。但这话能说吗?她没好气道:“你见了就知道……”
“刘荣可不像雪琴那没脑子的,你以后注意着点,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胡玉凤忍不住提点到。刘荣跟自己娘家一个大队,那家的女子早就声名在外。就自家杨秀这样的,在人家手底下两个来回就得哭唧唧回家找妈。
杨秀不知道自己在婆婆心里已然成了弱鸡,还笑着应道:“好的妈,我不主动招惹她。”
早饭时杨秀说起这事儿,秦文礼毫不意外的样子。杨秀便问:“你知道了?”
“我刚碰上大哥说了……”
杨秀了然,原来是秦文正说的,那这事儿肯定就是板上钉钉了,说不定两人连结婚证都领了。
“大哥说两人只领了结婚证,不办仪式,所以也没跟咱们说……”
杨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几个月的闹剧现在想来都像一场梦。这会儿新人进门,梦也该醒了。
秦钰懂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也噘嘴道:“我想跟树树玩,我才不喜欢其他小孩……”
秦文礼严肃道:“这是你三叔家的事,不是你想不想就能改变的。你要不想跟人家玩,就别过那边去。这种话在咱家说说就行了,千万别出去说。”
胡玉凤也趁机道:“刘荣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那不是个软性子,咱家的人尽量能不来往就不来往。尤其是你……”她看向秦生田:“以后少跟你大哥在一起叨叨儿媳妇,若是被人家听见了打上门你就自己受着吧。”
秦生田闻言噎了一下,赶紧瞄了眼杨秀,喝了口汤咽下馒头才低声反驳:“我啥时候叨叨儿媳妇了,看你说的……”
“说没说你自己清楚,我就是提醒你,信不信你自己看。”胡玉凤不跟他纠缠。
儿媳妇杨秀一脸震惊地看了眼公公,又看了眼婆婆,又看了眼公公。
秦生田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可没说你昂,都是你大爹说雪琴哪里不好,我就听着……”
“我以后不听他说了,我避着他……”秦生田补充完,放下碗就溜了。
*
吃过饭,胡玉凤打发老太太洗碗,她叫上杨秀收拾摆摊的东西。
冬日冷的可怕,面盆裹了一层又一层才放上三轮车。
许久不见的李兰花今儿也赶集去,婆媳三人也都穿得厚厚的坐在车斗里。
一路北风呼啸,就在杨秀脸都要木了,总算到了上官镇。
今年是二十九的除夕,年前就剩今日和二十六两个集了,所以人就格外的多。
婆媳三人艰难挪到摊位跟前,就见刚准备卸东西的老汉看见她们推着车就要走。
“都这会儿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这老哥刚准备摆呢……”隔壁李大姐热情道。
“家里一耽搁,来得晚了。”胡玉凤见那老汉凄凄惨惨的样子,问道:“你卖啥的,占地方不?”
老汉摆了几次摊,也对集上的摊位纷争有所耳闻。本来占了人家底盘心里就有些胆怯,此刻见胡玉凤笑得和气,心下稍定道:“我自己做的案板,就五六个……”
胡玉凤听说是案板,便爽快道:“案板立着就行,那你就别挪了,凑合摆着吧……”
出来摆摊都不容易,老汉看起来也是个实诚人,这会儿了空着的摊位也不多了。
老汉感激道:“多谢,多谢你了,我不占地方,靠着你们这个桌子就行……”
胡玉凤见他识分寸,便点了点头让他随便摆,她和杨秀两个开始忙活。
一切摆放得当,杨秀便从盆里揪起一块面团,一揉一拉一甩一搓,泛着淡淡黄色的麻花生坯就出现在案板上。胡玉凤捡起顺着锅边滑下去,一翻一捞间,一根根美味就出锅了,在架子上毫不吝啬地散发着芬芳。
卖案板的老汉瞅着这一幕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转而想起家里的老妻,眼神又带上希冀。
古大娘依旧是捧场王:“今儿一样先拿两根尝尝,你们下个集还来不?”
“来,下个集摆年前最后一次。”
听到肯定答复,古大娘很是高兴:“好好,那我下个集过来……”
胡玉凤也很是高兴:“行,您拿好,那咱下个集再见……”
古大娘笑呵呵告别后,顾客就陆陆续续上来买,有老顾客也有新面孔。好在她们摊子会先让新客试吃,大多数人试吃以后还是痛快掏钱。
也有人买完麻花瞅着隔壁摊子有啥需要的,一时也皆大欢喜。
除了卖案板的。无他,这会儿农家用的案板谁花钱买啊,都是自己上手砍树做的。他摆了这么会功夫,眼看隔壁钱都收了一匣子,自家连个问价的都没有,老汉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时,他眼前突地出现一只粗糙的手,手里还捏着根泛着油光的麻花,老头抬眼,就见卖麻花的大妹子笑着看着他道:“大冷天的,吃口热乎的……”
老汉忙后退半步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留着卖钱,给我糟践了……”
胡玉凤笑:“没事儿,就一根不打紧。”她不由分说往老汉手里塞,这人避让不及,手都碰上了,只能讪讪笑着接过。
胡玉凤蹲下打量立着的案板,这一瞧就发现这案板打磨得很是精细。她上手摸了摸,又敲了敲:“杜梨木的?”
老汉嘴里含着麻花赶紧点头。
“我正好想买个呢,这个就留给我了昂……”胡玉凤指着中等大小的。
“哎,好,好……”老头激动地连连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个手帕,把剩下的半截麻花放上去。
胡玉凤赶紧叫住:“油乎乎的,等等我给你拿个袋子装……”
杨秀赶紧取了个纸袋子递了过去,老汉不好意思接过来装好,小心塞进衣兜里。
见婆媳俩看着他,他讪笑道:“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婆子,我给她带回去尝尝……”
又有客人上门,婆媳俩也没再细说,赶紧招呼客人。
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下午三点多,两盆面卖的净光,两人便着手收拾东西。
胡玉凤这才想起案板,便赶紧问老汉:“案板啥价?”
老头比了个“八”。
胡玉凤痛快数钱给老汉。顺手递了个袋子过去:“卖的还剩几根,带回去给家里老姐姐解解馋。”
“这咋使得,你都买了案板了,咋能还要你的麻花……”老汉吓得直往后退。
“行了,又不是给你的,让你拿着就拿着。”
老汉浑浊的老眼泛起泪光,半天才抖着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