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用拇指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扣在上面,拉开试试。”方景宏说道。
他正带着薛煦在后山学习射箭,本来看薛煦身体恢复,随意问了一句要不要学习射箭,没想到薛煦竟然同意了,对此,方景宏当然乐意教他。
薛煦按照他说的方式拉弦,弓还未完全打开,他的手指已经勒的没了血色。
方景宏选的是把紫檀木做的弓,弓身较轻,适合薛煦使用,这也是他最容易拉的一把。
薛煦吃力推开弓,瞄准不远处一棵树上的小树洞射了过去,一发即中,不过剪头没入不深。
“手指疼不疼?”方景宏揉着他的手指,轻轻吹了吹问。
薛煦点头:“有点。”
“用扳指勾弦试试。”方景宏拿出一枚象牙扳指戴到薛煦右手拇指上。
薛煦接过风津递来的箭,重新搭箭拉弦,瞄准射出,挤掉第一次那支,再次射入洞中。
“子安,你确定是第一次学射箭?”方景宏问道。
薛煦:“是。”
“三师兄射箭太准了,”风津从震惊中回过神,跑过去拔箭说道,“我们公子第一次射箭都做不到百发百中的。”
自从上次下雨事件后,风津对薛煦态度改观不少,至少没那么大敌意,只要他不再针对公子。
方景宏白了风津一眼:“就你话多。”
风津吐了吐舌头,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只小貂,指着小貂悄声喊道:“公子,快看。”
方景宏也听到了动静,取出一支箭递给薛煦小声说道:“子安,别射肚子,射脖子。”
薛煦没吱声,瞄了过去。这时林子上空有鸟飞起,惊动了小貂,小貂抬头望了望,似是感受到危险,拔腿就跑。
薛煦没犹豫,一箭射出,准确无误地贯穿小貂脖颈,倒地身亡。
这下风津不止震惊,简直五体投地了。
方景宏心中也是惊诧,但面上没表露出来,只说:“看来子安在射御之术上天赋异禀。”
“三师兄学功夫也快,而且我听阿远讲了三师兄当时是怎么救他和阿良的,”风津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这要是在战场,三师兄绝对可以做个将军了。”
说完他跑去捡那只小貂去了。
薛煦脸色沉了下来,方景宏都看在眼里,只是笑着说:“做将军哪里有做逍遥派弟子潇洒自在。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好。”薛煦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去。
“公子,等等我。”风津刚捡完小貂,回头发现他家公子竟然叫都没叫他一声,只顾着和三师兄边说边笑、旁若无人地离开。
之后,只要方景宏和薛煦出去练习射箭,就没再带过风津。风津还为此认真反思了几天,并没有找到问题所在,最后只得认为是他三师兄脾气太怪异,索性也不跟了。
反正每次跟着,他要么跟不上公子脚程,要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
他发现,只要三师兄在,操心成老妈子的就变成了他家公子,别说他不会自己一个人乱跑,他恨不得把三师兄给背着,生怕把人给累着了。
每每见到两人一起的时候,他都会感慨一句:能做公子的师弟真是三生有幸啊!
也因上次下雨事件,薛煦不再避着方景宏,不仅跟他学习射箭,还会跟着他习武,去梁蘅那里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
关系的改善让方景宏窃喜不已。
冬至之后算是正式入了冬,薛煦屋内的火也是烧得最旺的,因此,天一冷,除了要钻研医术的梁蘅外,其他人都聚在了薛煦这里。
“子安这里倒是热闹。”梁蘅撩开门帘走了进来,将一件毛茸茸的衣服放到桌上。
“大师兄。”薛煦起身见礼。
方景宏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对梁蘅使了个眼色:“你来做什么?”
梁蘅假装没看到,对薛煦点了下头,温和一笑说:“我来替某人给子安送东西。”
薛煦微诧地看着他。
方景宏则怒瞪着他。
“这是什么毛?好舒服啊,”阿远伸手摸着衣服,将上面的毛顺过去又顺过来,抬头问道,“兔子毛吗?”
“笨蛋,是貂毛。”风津鄙视地说,忽地感觉到一道凌厉目光扫到身上,他习惯性看向他家公子,顿时后背发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妈呀,又说错话了。
听到风津的话,薛煦目光也锁定到方景宏身上,他就算再笨,此刻也知道是谁送的了。
就是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做什么,送个东西还拐弯抹角的。
“哦,我没见过,我说怎么这么舒服呢。”阿远还摸得不亦乐乎,被阿良拍了一下,他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阿良对他摇了摇头,他这才后知后觉气氛不太对。
梁蘅轻轻一笑说:“东西送到了,我药材都用完了,阿远阿良,还有风津,你们去帮我磨一些吧。”
“好。”阿良应了一声,拉着阿远跟在梁蘅身后。
“公子,我也去了。”风津快速说完,逃似的跑开。
梁蘅临走时对方景宏鼓励一笑,大胆点,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前几日方景宏带着衣服找梁蘅时,梁蘅很明确地跟方景宏说过,子安对自己没有其他意思,但不知方景宏是不信还是怂,坚持要以梁蘅的名义送。
他就不怕本来人家没意思,送了之后就有了。
有人不敢去,梁蘅只好挑个都在的时间,帮他捅破窗户纸。
人都离开,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火盆里传出噼啪的火星爆炸声。
薛煦还盯着方景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书页一角。
半晌后,方景宏才似妥协般开了口:“子安,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着大师兄送你的话,你会更开心一些。”
“??”薛煦一脸茫然,“你为什么会觉得大师兄送我,我会更开心?”
“我……”方景宏嗓子有些干,抓起面前的杯子,见没水了,又重新倒了一杯,一口饮进,才破罐破摔地道,“你不是喜欢大师兄吗?”
“是。”薛煦点头,梁蘅性格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喜静,确实更愿意接近梁蘅一些。
方景宏眼神黯淡一瞬,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正欲开口,只听薛煦继续说:“大师兄有如兄长。”
方景宏眸子一亮,欣喜地问道:“所以,你是把大师兄当哥哥一样看待是吗?”
薛煦不明白他兴奋个什么劲,“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我呢?”方景宏迫不及待问了一句后,又忐忑起来,“你怎么看待的?”
对于他,薛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在里面。
他之前碍于身份,不愿意和方景宏走得近,可这人的热情灼热而持久,总是慢火煨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你不会把我也当做兄长了吧?”方景宏说道,“我可不喜欢当人家哥哥。”
薛煦无奈地看着他:“没有,只当你是师兄。”
师兄虽不似兄长亲近,但兄长只能是兄长,做不了别的,师兄就不一定了。
“那行。”方景宏将衣服抖开,是一件貂绒斗篷,外面墨色缎面上绣着云纹,“要不要试试?”
薛煦浅浅一笑:“好。”
方景宏给他换上衣服,戴上帽子,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年,在黑衣映村下,脸色越发白皙。
方景宏忍不住摸上他的脸:“太瘦了。明年我要回京城了,子安,跟我一起走吧。”
薛煦一怔,继而侧开脸躲过他的手,脱下衣服放到桌上,低头继续看书,头也没抬地说:“听说京城是达官贵人生活的地方,不适合我。”
“你一口京城口音,是听说吗?”方景宏坐到他旁边,看着他有点逼视的意思,“子安,我从来没问过你身份,师父当初肯收你,定不是因为我求他那两句。关于你的身份,你不想提,我也不会逼问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和我一起回去,我会护你周全。”
薛煦抬眼:“若我是朝廷侵犯呢?”
“你不是。”方景宏这句话回答的笃定。
“调查过我?”薛煦相信,只要明澈不说,就算真查,他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因为薛姓本就不少,更何况,方景宏现在定然以为他名姓都是假的。
“没有。”方景宏盯着他的眼睛,诚恳而凝重地回答,“我相信你,也相信师父。”
薛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我等你主动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你的真实姓名。”方景宏在伸手摸上他额头那道浅疤,“跟我回去,我照顾你,以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好不好?”
薛煦没答应,也没拒绝,视线重新转移到书上。
欺负我的人太多了,那些高官显宦,天潢贵胄,还有你,哪一个是度外之人。
我薛家的仇人不是别人,是这个拼了三代之力守护的皇权!
没有人能护得了我,也没有人能够给我报仇!
薛煦面上风平浪静,隐盖在衣袖之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肤里。
***
夜间下起了冰雹,打得房顶劈啪作响,北风透过窗缝直往室内钻,发出呜咽悲鸣。
风津拿着根竹竿从门外进来,冻得搓手蹬脚,嘴里不断哈着热气:“公子,你要竹竿做什么?这个烟大,而且烧起来四处迸火花,容易走火,我去给你烧盆炭火吧。”
方景宏站在床前,举着油灯照向屋顶:“本公子何时畏过冷?”
“哦,那你要竹竿做什么?”
“你不用管,”方景宏从他手里拿过竹竿,“这段日子你去阿良那里挤挤。”
风津“啊”了一声,忽又想起什么,吞吞吐吐说道:“公子,三师兄是个男人,而且大师兄脾气好,长得也好,哦不对,大师兄也是男人。”
方景宏放下灯,斜眼打量他,不耐烦地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风津低头看着桌上的油灯,不敢开口,但又怕他家公子误入歧途,犹豫片刻决定冒死进谏:“我今日在大师兄那里看到一本书,是关于男人和男人的。”
方景宏眉头一紧,没想到大师兄屋内竟然放那种书,看来他对子安心怀不轨。
风津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喜欢三师兄是吗?”
“嗯。”方景宏挑眼看他,大方承认。
“可是三师兄是男人,他又不能生孩子,你怎么能喜欢他呢?”风津激动地盯着他,恨不得掏出肺腑之心劝他悬崖勒马。
“那正好,我也舍不得子安受那份辛苦。”
“公子……”
“行了,别废话。”方景宏朝他摆了摆手,“既然知道了就憋心里。”
“可是公子,”风津说道,“你就算喜欢男人,也应该喜欢大师兄才对,大师兄性格好脾气好,而且长得比神仙还好看。”
“你懂什么?!大师兄就像天上的月亮,看看就行了,”方景宏举着竹竿底端,对着房顶比试了一番,“但是子安不同,他是我要抓在手里的明珠。”
“你以前给大师兄取字的时候还说他是璞玉,所以才叫怀瑾什么……哦对,怀瑾握瑜。”
“嗯,谁知道他怎么越长越不食人间烟火了。”方景宏挑好了地方,“离远点。”
风津赶忙退开几步。
方景宏一跃而起,竹棍捅穿屋顶,又一个横劈,瓦块纷纷掉落,摔成粉碎,头顶也随即出现一道长缺口,漫天风雪直往屋内灌。
完事,方景宏将竹竿扔给风津,拿了件大氅裹紧,边往外走边说:“记着毁尸灭迹。”
“哦。”风津被他不着调的行为震撼了,不就是想去三师兄那里蹭床嘛,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说完他打了个哆嗦,屁颠屁颠出去借屋子了。
方景宏收了伞立在门外,敲了敲门:“子安,睡了吗?”
正坐在床上调息的薛煦听见声音,走过去给他打开了门:“你来做什么?”
“借宿。”方景宏进了屋快速合上房门,脱下大氅顺手抛到衣架上,走到火盆旁烤着手,“我房顶被冰雹打坏了,住不了人,过来借宿,不会不欢迎吧?”
薛煦毫不客气地回答:“不欢迎。”
“别呀,你二师兄我虽然百无一用,不过还是能暖被窝的。”
“不需要。”
“那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冻死,见死不救吗?”
薛煦:“忍心。”
方景宏身上烤热了,站起身,就在薛煦以为他要走,思虑着要不要留下他时,只见他迅速靠了过来,以迅雷之势弯腰抱起自己向着床的方向走去。
“你做什么?”薛煦还没反应过来,正欲挣扎,已经被他放到了床上。
他皱眉表示抗议。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方景宏脱去外衫,弯下腰抚摸着他额头的疤痕,“别皱眉,很明显。”
薛煦伸手去拍他的手,被方景宏早有绸缪地抓住,薛煦没抽动,另一只手捏成拳挥去,同时送出一脚。
方景宏侧身躲开,快速踢掉鞋子上了床,和他赤手空拳较量起来。
他闪躲的迅速,力气又大,没一会儿功夫,就抓住了薛煦的两只手固定在胸前。
“手怎么这么凉?”方景宏在上面问道。
薛煦:“放开我。”
方景宏翻身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给薛煦盖上,自己也钻了进去:“生气了?”
薛煦翻身背对着他,半晌后才回道:“没有。”
方景宏无声地笑了,往里边挪了挪:“扭过来,你这样中间跑风。”
薛煦没理他。
方景宏也侧身贴着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不扭,我可抱着你了?”
“可以睡了吗?”薛煦翻身躺平,语气比外面的寒风还冰冷。
“嗯,好梦。”方景宏也躺平,没再乱动。
这次和上次情况不同,上次薛煦病疾复发,不想他在下面守一夜,也没多想,就让他上来了。
但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景宏对他的关心有些过头了,和大师兄对待师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可他又琢磨不出哪里不同。
寻思了几天,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这货直接来霸占他的床,让他一时说不上来的烦闷。
他闭眸遐思片刻,感受到身侧温热的气息,又觉莫名心安,还没捋出个所以然,眼皮先开始打架了。
外侧的方景宏躺的跟死尸一般,没敢乱动,生怕被赶走。
这会儿听见薛煦呼吸逐渐放缓,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干嘛?”薛煦迷糊中问了一句,仿若呓语。
也许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习惯了方景宏的味道,只是抽了下手,并没有清醒过来。
“你身上凉,我给你暖暖,”方景宏翻过身,轻拍着他的胸口柔声哄道,“睡吧。”
这是一个哄孩子睡觉的动作,薛煦当真“嗯”了一声,沉沉睡了过去。
方景宏确定了,他不只是生病的时候身上凉,平时也是,他又往薛煦身边挨近了些。
翌日,薛煦之前在方景宏那里拿的书都看完了,于是准备去重新换几本。刚走到屋前,他就顿住了。
院中正在练剑的方景宏看到他停了下来:“换书吗?怎么不让阿远阿良来。”
薛煦瞪着他:“屋顶是被冰雹打坏的?”
方景宏早上起床就在薛煦那里吃的早饭,然后练剑,并没有过来查看昨晚的杰作,此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哑然。
那道破洞太齐整了些,哪里看也不像冰雹砸出来的。
“子安,你听我解释。”方景宏见人转身就走,急忙跑过去解释。
“好,你解释。”
“额……”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方景宏还没来得及编理由,只好结巴着胡掰乱扯,“就是……昨晚下冰雹,然后……啊对,屋子里漏水,我就想着用东西调整下瓦的位置,没想到力量用大了,就给捅坏了。”
你编,你再编。
薛煦没理他,径直进了屋。
方景宏自然知晓他不信,但他早摸清了三师弟的尾巴骨,知道他心软,于是接下来几天各种死搅蛮缠,软磨硬泡,装乖卖可怜,都成功没被赶出去。
“什么时候修房顶?”薛煦无奈地问。
“问过师傅了,现在大雪封路,城里没有材料,也运不上来,得等到开春以后。”方景宏光明正大拉着他的手说。
“松手。”薛煦挣了一下没挣脱。
“我睡觉不老实,会乱动,你拽着我,别让我掉下去。”
薛煦无奈地偏过头,不想理他。等他睡熟后,方景宏又悄悄将他脸移地朝向自己。